夜晚无风，祭台上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在昏暗的烛光下，祭台上面，画像中的那个人物仿佛在向我笑。
画像之下，还有一大堆牌位放在木质的阶梯上，按照辈分，从上到下，依次排列。祭台上放着一些贡品，苹果，橘子，香蕉，糖，酥油饼，等等，无论什么东西，数量都是三个。
香炉上的香快烧尽了，我站起身来，重新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中的灰烬里。
画像上那坐卧在山水之间的人，便是我家的祖先——唐代茶圣陆羽，同时又被成为“茶神”，“茶仙”之类的名号。
陆羽一生嗜茶，精于茶道，以著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而闻名于世。他也很善于写诗，但其诗作目前世上存留的并不多。他对茶叶有浓厚的兴趣长期实施调查研究，熟悉茶树栽培、育种和加工技术，并擅长品茗。
因为名气比较大，被我们陆家奉为先祖，但具体的家谱已经存在着断代，不过既然都姓陆，也许我们陆家真是陆羽的一支后裔也说不定。
外国人常常说我们是没有信仰的民族，也是，在我们国家，很多的宗教并行存在，但没有一种宗教可以形成全民信仰的主流，他们由此断定，说我们国人大多数是没有信仰的，生活是没有目标的。
其实这个说法存在是非常荒谬的，为什么我们的民族可以屹立于世界的东方五千年不倒？强时可以吞并外族，弱时可以内融外族，分裂了可以再聚合，内乱了可以完整地改朝换代，难道不就靠得是文化和信仰吗？
我们所信仰的，不是杂七杂八的宗教，而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家法。
那画像下面的，是我们祖祖辈一些人物祖宗牌位，大多是闲云野鹤地云游一生，没有创出多大的功名，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但“闲云野鹤”未尝不是我们的家法之一。
……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爷爷在饭桌上听完蒋沐清的诉状，拍着桌子，冲我大喝了三句。
本想找一根扫把打我屁股来着，但看到蒋沐清在，在外人面前不好打我，就命令我去陆家祠堂跪着，在诸位祖先的面前反思一夜。
对此，我是没什么怨言，因为蒋沐清所呈递的诉状，没有一条是凭空捏造的，虽然都有些断章取义吧，但心中对她存有愧疚的我，还是全部承担了下来。
她总共罗列了三条罪状。
第一条是因为火车晚点耽搁的一夜，在旅馆里只开了一间房，晚上又是亲她，又是摸她的，典型的属于非礼女同学。
我承认自己是非礼她了，但是这也是事出有因呀，亲她是为了保护小女孩，摸她则是她自己强迫我的呀。
第二条是抢她的行李箱，把她行李箱锁在自己行李箱里面，对女生的东西有不轨的企图。
也不知道是谁抢了谁的东西，你把日记本交出来，谁没事去拿你的行李箱呀？
第三条是在小树林里装神弄鬼吓唬她，害得她磕伤了膝盖，血流不止。
这个倒是不可否认，我全部错了。
之前没有好好履行我对她的承诺，我是应该接受惩罚，所以也没有辩解什么，放下刚咬了一口的鸡腿，就去了祠堂，跪在了那中央的跪垫上。
明明在承诺之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介绍她，尊称她为“女朋友”，但是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又打了退堂鼓。
把“女朋友”这个名号，戴到她的头上向别人宣告。
感觉就像是在一块无主的宝地上宣誓主权，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我所宣告无主之地，对于我自身来说，更像是飘在天空上的彩虹国，虚无又缥缈，是短暂的美好。
在我的观念中，美好是短暂的。
短暂的美好，要用失去美好之后巨大的心理失落感去换取，就如那种毫无根基的高楼，没过几天就平地而起，人站在顶层可以望见蓝天，但没过几秒就轰然垮塌，把人埋入砂砾，陷入永恒的黑暗。
为了那几秒的蓝天，我不值得去冒险，在美好之物来临之时，我抱着敬畏地心态，远远地望着它，不去贪图它，也就不会有失望。
我讨厌失望，所以惧怕着突然来临的美好之物。
夜晚的陆家祠堂有些阴森，独自一人待在这里，有些背后发凉，画像里的陆羽仰坐在那里，旁边有一只竹台，竹台上放着小茶壶，是那种手握的小紫砂壶，他左手举着一卷书，右手时不时地拿起竹台上的茶壶品茗。
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是在闪动，让我有点不敢直视他，不过稍微一想，这个屋子都供奉的是自家的祖先，就算有什么鬼之类的不明物体，自家的祖先肯定会帮忙保佑我的。
“是谁？”
背后突然一阵阴风，我急忙扭过头去看。
只见一个人佝偻着腰，快速地闪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竹子编的饭盒。
“大孙子，饿了吧？晚上都没怎么吃，你爷爷睡下了，我偷偷地把吃剩下的给你热了一热，你快趁热吃吧！”她低声说。
原来是奶奶呀，简直吓我一跳，身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敏捷？！
“我就知道奶奶不会抛弃我的！”
我非常感动地接过饭盒。
“好了，快吃吧，以后对人家女同学好点，别像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了，小时候人家看你小，都可以原谅你，现在大了可不能再这么调皮了。”
奶奶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哎，我也不想的……”
我捧着香喷喷的饭盒，不禁哀叹了一下。
“我看那小丫头对你好像有意思呀，你犯了那么大的错事，她虽然很委屈，但感觉对你没什么责怪的意思，说实话，姑娘家是不是喜欢你呀？你惹人家生气了？”
奶奶嘿嘿地笑着。
“算是惹她生气了吧……”
望着感觉敏锐的奶奶，我不得不承认。
我感觉女人之间，无论岁数差距有多大，都好像是心灵相通的。而比较直愣的爷爷则完全没有感觉出来，只是当作违反家规的一般案件来处置了。
“别对着祖宗吃，到墙角去，真是的，你还想让老祖宗看你那吓人的吃相呀？”奶奶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我确实是饿了，一下午的长途奔波，光顾着和蒋沐清勾心斗角了，消耗了不少能量，中午在路边的小饭馆里，也没怎么吃好，现在奶奶热得剩饭，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山珍海味。
没过一会儿，我就蹲在墙角吃完了，奶奶便拿着饭盒走了，没一会儿，她又拿来一床毯子，说晚上凉，让我披着御寒。
嘛，披着舒服的毯子，我真的害怕自己会直接躺下睡着呢。
就在我眼睛闭着，瞌睡得头不时向胸前点的时候，后面又是一阵阴风袭来。
“陆凡……”是那家伙的声音。
“怎么啦？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是来怜悯我的吗？”我冲着凑过来的蒋沐清没好气地说道。
“不遵守约定的人，就应该老实接受惩罚。”
她倒是理直气壮，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是，是，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看着她鼓起嘴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牌位都是陆凡的先祖吗?”
蒋沐清站在我的旁边，注意到了前面的祭台，表情受到肃穆环境的感染而严肃起来。
“嗯。”
我都跪在这里了，前面不是我的祖先，还能是谁的祖先呢。
“为什么很多人的后面都加了某某氏之类的？”她看到了一些牌位的共性，不禁产生了疑问。
“那些都是家族里面的女性，在古代，嫁入的女性是不容许有名字的，只准保留姓氏，比如说这位陆杨氏，就是她本身姓杨，嫁入了陆家，只能加上夫家的姓氏，称为陆杨氏。”我给蒋沐清解释道。
以前这些家族的传统，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年轻的一辈人已经遗忘了，说起来感觉也很可惜。
“那我以后如果嫁进来，就叫作陆蒋氏啦？”蒋沐清揽住自己的裙子，蹲在了我的旁边。
她的问题又问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是早就改掉的陋习，民国以后就不存在了，你看我太奶奶就有完整的名字。”我指着其中一块牌位。
“哦，好有趣。”
今天，蒋沐清似乎对我们家的家族嫁娶很感兴趣，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有……拜托，不要考虑那么长远啦，我们还只是在上高中，离结婚什么的还很远吧？”我有些抱怨。
“陆凡，不远啦！”
她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
突然之间，蒋沐清看起来很高兴，她一脸神秘的凑近我的耳朵，轻声告诉我。
“我已经给爷爷说啦，虽然只是在高中，但是我和陆凡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爷爷听了之后，并没有反对。”
“……”
我的耳朵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她刚才说了什么？
爷爷不反对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他以前有说过吗？
什么时候，我的爷爷变得这么开明？
“但是，他告诉我要经过什么关于陆家家风的试炼，才可以承认我这个未来预定的孙媳妇。”蒋沐清似乎一扫前段时间的不开心，现在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我完全蒙了。
爷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我的印象里，这显然不是他能够说出的话。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总是铁青着脸，对我干吼着以下几句话。
“岂有此理！”
“这小兔崽子又该收拾了！”
“看我不打死他，这个孽障！”
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经典语录呀！
突然一脸慈祥的怂恿我去结婚什么的，我不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