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对巴德尔来说，自己的老师就是一位怪人。
两人存在的种族诧异并不是其中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老师那不会被人看透的沉默，他不会与巴德尔进行太多“非必要”的交流，通常来说两人交谈最多的时间永远都是他们的学术问题，也就是黑颜为巴德尔传授的知识。
那些在这个世界上很可能无人会再次记起的失落遗产，自己的老师是如此比喻这座遗迹下埋藏的所有知识的，毕竟随遇一位行走在凡世的泰坦而言，他的生命几乎延续至永恒的尽头。
古遗迹的巨大图书馆让巴德尔学习到了超乎想象的知识，无论是故事的知识，历史的知识，生命的知识，文明的知识。
他喜欢里面讲述的一切，因为这些由文字描述出的语句为他带来了一个魔幻又现实的世界，尽管他还无法理解其中复杂的内容，但他已经隐约的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属于书本上记录的结果了，或许正如同老师对他提醒的那样，当他准备远行踏入外面的世界时，真正的挑战会让你体会到难以呼吸的痛苦。
世界是残忍的，祂很少学会温柔。
老师是怎么说的，他摸着自己的头，语气温柔，但眼神从未温柔过，冰冷的温柔让年幼的巴德尔在无知的时候就明白了“残酷”为何物。
他明白，老师不会让自己永远的待在他的身边。
他更知道，迟早有一天，老师会为他准备好一切，让这位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踏上远行的道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在随着自己的长大一点一点的远离，保持着两者最后的距离。
那一刻，也是巴德尔唯一一次看清了老师的内心，只不过那次的看清并非是值得庆幸的，而是令他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悲伤。
老师，在让他选择性的淡忘掉自己的存在。
为他的“回家”做着最后的准备。
“……”
哗啦哗啦……
厚重的书籍被巴德尔缓慢的翻阅着，他认真的阅读着记录在上面的知识，独自一人提着手里散发光芒的明灯在坐在陨落的神殿内，欣赏着在这片黑暗世界少见的光芒，自然的太阳光正从神殿的墙顶缓慢的撒下一缕光。
温柔夹杂着寒冷的光。
这是巴德尔的感受，闭上眼睛的他用自己的感知视野注视着这个世界本质显露的色彩，那就是老师为他讲述的混沌光景，不能够被理解描述出来的幻境。
伸出的手悄然离开了书籍上的文字，如同寻求太阳踏上黄昏黎明的孤行者般，他的手指在一片虚无中触摸到了光的温柔，但感知的冷色骗不了巴德尔的眼眸，他冷淡的露出了松开的笑容睁开了双眼。
缓慢见光芒犹如流星般点亮了他的眼瞳，泛白的双眼凝视到了世界本质残留的空洞，象征原始魔法源头的圆顶银白光轮，金色的文字浮现在本就虚无的周围点亮着一颗有一颗明亮的太阳，无言的咏唱将魔法的言语组合在可以被激发的状态，在握紧那缕光的拳头上燃起了火。
去除一切杂念，呈现着精神的空洞，保持着自身灵魂的理智，方可咏诵出原始魔法的言语，那些不属于语言的文字，那些不属于世界该存在的符号，那些无法被生命发出的声音。
凝视永恒的银环光轮，注视象征真理的无尽空洞，聆听虚空散发的声响，在理性的沉默下咏唱出世界的魔法。
直视无穷无尽的存在。
灵魂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远比那缕光更加温暖。
巴德尔的眼眸恢复了原本的颜色，露出了享受的笑容，手掌中的火焰也随后消失了，他瞟了一眼手里的书籍并没有被烧黑的痕迹，眼神的兴奋让他兴奋有放松。
“总算成功了，我终于咏唱出言语了，呼……轻松了许多……”
他毫不在乎的躺在了满是灰尘的石板上，脸颊的汗水斑斑落到了石板的缝隙间，虽然这在老师的眼里并不是可以被值得庆祝的成绩，但对于巴德尔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进步，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终于可以在“深度冥想”里完整的咏唱出魔法的咒语，将失落语言的两种言语完美的搭配在相同的含义下了。
自己这次没有让小小的火苗失去控制。
虽然现在的自己只能做到在勉强保持住的情况发动魔法，脱离“深度冥想”就会无法控制魔法的尴尬局面，但在老师的传授里这都是学习原始魔法术士初学者常遇到的问题。
“深度冥想”是为了去学习书籍里言语，保留在书籍里言语不过是为了方便人们进入“深度冥想”的通道，言语是属于世界的语言，祂从不属于生命，因此在表层生命是无法学习言语，因为你根本辨认不出来其中的含义，同样因为这样的特性也导致了学习原始魔法的法师需要直视真理的存在，疯狂与崩溃都是无可避免的危险，死亡也随时随刻伴随着每位法师的生命。
这就是知识的代价。
“按照这个速度，至少我还要在连个二十年才能勉强从脱离“深度冥想”在现实里咏唱出言语，唉……果然老师是在骗我，说什么我很有天赋，能很快就能够学会原始魔法的言语，操控住不可控的原始魔法，安慰我也总要来点实际的啊……”
巴德尔苦苦的自我嘲讽道，光是这样最简单的使用魔法都让他感觉筋疲力尽，更不要说到时候保持清醒瞬间咏唱出言语，在抵抗着现实压力与灵魂压力的双重阻碍下使用出原始魔法了。
怪不得，老师说基础的重要性。
这要是打不好基础，分分秒秒就要了自己的命。
踏踏踏……
突然，黑暗的长廊里响起了重甲击撞地板的沉音，没有等到巴德尔反应过来高大的巨人就伴随着黑暗，犹如秋天飘过的微风一样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巴德尔缓缓抬头，便看到了低头俯视自己的老师，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漆黑的长袍下露出了令人胆寒的光芒，但是巴德尔丝毫没有恐惧的样子，他早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冰冰冷冷不善于表达的老师，这片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黑暗。
他露出了黑颜无法拒绝的笑容，天真充满纯净的说道。
“早上好，老师。”
“早上好，巴德尔，你……”
黑颜冷冷的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停顿带着自然，面具下的眼睛活动着扫过了脚下完好的石板，记忆里的裂缝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平静的眼神带着一丝满意的平静。
魔法如果不使用在暴力的厮杀里确实挺不错。
可惜，这样美好的幻象也需要建立在人们能够直视世界的光芒，抵御神对自己的凝视，而不是像他隐藏在深渊里使用着最禁忌的知识。
他看向了在自己面前站直身板的巴德尔，他能够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孩子有着不能够被抵挡的紧张，就算是伴随了十几年生活，他依旧是孩子眼里的巨人，具有威严的泰坦。
他勉强的扬起了嘴角的一点点弧度。
这并非欣慰……
“巴德尔，你又擅自来到这里，这缕太阳的温暖不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的光早在许久的曾经就被遮挡住了，沐浴到的伪光不会有任何意义，感知的视野下你清楚它燃不起来的本质，它没有灵魂的回响，连生命都没有，不要在抱有寻求到真正太阳的希望了，你会很快就可以回到梦寐以求的地表，到时候你会看见你想寻求的全部，芬里尔会和你一起，只不过结果就是那般冰冷，但好在糟糕不会完全表现。”
“……”
巴德尔听着黑颜的话没有吱声，眼神变的有些低落，因为老师说的就事实，他的眼睛确实看到了太阳光芒内的冰冷，虚伪的太阳就像是老师那本最初的故事描述着本不存在的世界。
他说的没错，这里的阳光不值得他为此留念。
他留念的只有那颗真正的太阳。
存在于故事里的太阳。
散发着生命暖色的温光。
就像眼前的巨人那样。
黑颜看着望着自己的巴德尔，他无声的在自己的内心中发出了叹息，阅读了图书馆里知识的巴德尔早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
这是无形的压力，但也是他必然要接受的事实。
虽然黑颜脱离这个世界达到了漫长到让他忘记时间的概念，但凝视着深渊和世界的真相永远不会对他说出任何谎言。
真相从未改变。
“下次不要在来到这里了，巴德尔，长眠在这里的英魂不会希望有人去打扰他们好不容易获得的休息。”
“……我明白了……”
“……”
看着勉勉强强答应自己的巴德尔，黑颜知道他一定会再犯的，但他没有直说，他保持了自己的沉默，毕竟如果说其他的孩子是听着美好的童话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岁月，那么巴德尔则是听着关于反抗命运的悲壮。
他向往着那些面对绝望与恐惧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
他过往的同伴们，那些与自己同样身为渎神者的存在，如今这座原本被用于供奉神灵的圣殿早已被他从自己的遗产里抹除，依旧还会存在的神殿只会成为同伴的墓园，英魂的神殿，供奉无名英雄们的英灵殿。
望着不远处那些被自己砸个稀烂的神像，又看了看围绕在广场中央的墓碑，黑颜在短暂的几秒钟陷入了浅层的回忆，但很快的结束了。
扬起的脸注视着那缕从大地缝隙上泼洒下来的光芒，他的手指在黑袍的隐藏下动了动，但又很快停住了，矛盾的眼神注视着其中的寒冷，也欣赏着里面最微弱的火苗。
敏锐的嗅觉让他闻到了火焰残留的味道。
他的眼睛扫过了全场，看到了那本魔法书籍，他明白了一切，平静语气带着一点点的夸奖的含义说道。
“你成功了，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下咏唱出了原始魔法的言语，虽然只是在现实不做任何活动的前提下使用的言语，但做的不错，至少这次没有像上次那么急切，能把简单的基础冥想险些变成一场惨烈的爆炸。”
“额……那次我只是好奇了，尝试……”
“好奇是危险的，尤其是在学习魔法言语的时候，没有充足的经验和堆积如山的渊博知识量情况下，绝对不要做出所谓的尝试，那样的你只会承担一场你自己连后悔都没有机会的代价，言语即便是去学习也会有危险，更不要说咏唱言语施展法术的时候……”
“我……明白，所以我很老实的在学习了，任何过程我都遵守着每条注意事项……”
“所以这次你做的很好，至少没有冒险的做出危险的尝试了，顶住诱惑继续沉默前行算是一场不错的进度，虽然很缓慢，但对现在的你而言还算足够。”
“……”
“好了，巴德尔，跟我过来吧，今天你还有另外的工作。”
“另外的工作？”
巴德尔有些意外的看向了黑颜，他并不知道今天的自己还有什么工作需要处理，除了学习言语钻研魔法以外的事情。
黑颜看着眼神充满疑惑的巴德尔提醒的说道。
“希望你别忘了锻炼，基础训练已经结束。”
“！！！”
立刻反应过来的巴德尔立刻跟上了黑颜的步伐前往了长廊的深处，而远在神殿高台上的芬里尔从阴影里缓慢的走了出来，趴在了那里就像是一位外人观察着一切，在黑颜的默许下。
芬里尔的眼神变动着一些含义，他似乎在珍惜着这位老人与这位年轻人还能够轻松下去的短暂时光，他犹如一尊雄狮的雕像在那里静坐了好久好久才肯慢慢离去。
他闭着眼睛，闪烁着几下环形的法阵，没有吐出任何言语的符文下涌动出一抹飞逝而过的光芒，从现实的空间里撕开了空间的通道。
他望着早已离去的两人，露出了像是人的笑。
安稳的笑了。
“珍惜吧，我的主人，珍惜这个孩子，在他还未离开你之前……”
随后便消失在了那里，而远处的黑颜也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稍微了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在沉默中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