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在空中,尽它所能去融化路面上过去一晚的积雪。
教学楼外的喷泉跟人类一样慵懒,停止了水花的喷涌,进入了午休。
刺耳的铃声响起,大教室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去。
我与铃音姬一起上的第一节课就这样结束了。
由于上课前听到的钟楼声与我梦境里的那一下声音十分吻合,我整节课都陷入了杂乱的思绪里。
在确定铃音姬没事后,我原本认定梦里只是自己潜意识的场景具现化。即便是这一刻,我也试图在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
“毕竟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钟声。在梦里出现也不奇怪吧。”
因为梦里的铃音在受难,所以我不希望梦里的事有任何一点是真的。
可是我心中总感觉有一丝不安。直觉告诉我,这大概并不是简单的巧合。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我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内心还是隐隐作痛。
我决定还是要一个人去钟楼探个究竟。所以走出教学楼后,我让铃音陪着肚子饿扁了的安洁莉卡去吃午饭,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钟楼前。
铃音姬似乎是猜到我想干嘛了。她没有阻止我,也没有打算跟我一起过来。只是叮嘱了我一句小心一点,便跟安洁莉卡走了。
钟楼的入口是一扇小铁门。平时大白天这门都是不锁的,所以学校里的学生都可以自由出入这里。
在钟楼顶部的墙壁上留有很多少男少女的告白文字。有传闻说只要是在钟楼顶部的告白必然会成功。尽管我不相信学校里大多数的传闻,不过对这一条我是觉得很可信的。毕竟如果谁愿意陪着另一个人爬那么高的楼到顶部,那多半是对对方有些好感,那么被表白后接受的概率自然就大了。
从钟楼上去或下来都只能通过走里头的螺旋楼梯。当然如果是铃音姬那样的遗者的话,直接从顶端跳到地面大概也没有问题吧。说起来,我只知道铃音姬一跃能跳到五六米的大树上,但并不知道她的跳跃极限是多少高。不知道这几十米高的钟楼她是否也只要一下就能跳到顶部。下次可以问问她遗者到底能跳多高。
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情侣来钟楼里约会,所以我一路爬到接近尽头时都没遇到任何人下楼。
楼梯的尽头是另一扇门,不过这扇门是木门。木门上有一把青铜锁,锁上的图案似乎是像龙一样的生物。在我看来这把青铜锁更像是个摆设,毕竟除了钟楼管理员外怕是没什么人见过它被锁上的样子。
我是第一次到钟楼的顶部来。对于我这样平时缺乏锻炼的人而言,一路爬到顶层时已经有点喘气了。双腿也因为一直向上走楼梯的缘故有些发软。
我推开了小木门,看到地面上还有些未化的积雪,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走向悬挂着一口金色大钟的地方。
钟楼的顶层空间比我想象中还要稍微大一些。金色的大钟位于正中央,钟的四周到顶层边沿中间的宽度足够摆放一张长椅。
我心想如果有人能搬张椅子上来,这里会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我环顾了下四周,并没有人影。
我不由得心里有些失望,然后转念一想,又有些庆幸。
看来梦终归只是一个梦啊。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靠在东侧的围栏上眺望着这座大学城。
这一刻的小镇因为雪的关系还是一片白色的样子。大概到黄昏的时候再来看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铃音她们去哪儿吃东西了呢?我的视力并不太好,所以不可能从这么高的地方找到铃音姬和安洁莉卡的身影。
就在我思考如何从安洁莉卡喜好推测出铃音姬被她拐带到何处时,我听到身后的那扇木门被另一个人推开了。
我赶紧回头看是哪个人和我一样有这闲情逸致,结果是一张熟面孔。
“哟,里奥,你在这里做什么?”梅尔特看到我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
我靠在围栏上,闭着眼抬头享受着正午的日光。
在我身边的红衣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折凳上翻着不知道是什么课的书本。
“我刚还在想会不会有人吃饱了没事干搬张椅子来这里读书。果然,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梅尔特你是不二人选。”
梅尔特用中指推了下眼镜,朝我望了一眼说:“搬把椅子来这里读书,既能享受安静的环境,又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我朝梅尔特做出一副“服了”的样子。
“我来这边许多次都没碰到过你。你今天怎么会来这边?是为了寻找写小说的灵感吗?”梅尔特问我道。
“算是吧。”我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既然他帮我找到了个理由,我就微微一笑承认了。
梅尔特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起身径直走到大钟旁。他用手掌轻轻地拍打了下钟的一侧,钟发出了非常细微的声响。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随口问道:“这每天的钟声是怎么发出来的?我没看到有什么可以敲钟的工具在这里啊。”
“据说这钟楼的管理者同时也是敲钟人。”
“那这个人还真是够忙的。每过一个小时就要带着工具上来敲一次钟。不过为什么他不把敲钟的东西放在楼顶呢,还每次都要拿着爬楼梯,莫非是跟你一样为了锻炼身体?又或者是那件工具太珍贵了,为了防止像你这样没事就往楼顶跑的人偷走它。”
梅尔特摇着头朝我笑笑,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向他的折凳走去。
梅尔特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许奇怪。平常时候他还是会在被我开玩笑的嘲讽后反击两句。今天的他真是太没有攻击性了,让我觉得有些没劲。
“里奥,你让一下。”我回头看到梅尔特将折凳举了起来,一副要扔过来的样子,赶紧闪到一边。
只见这把可怜的小凳子被梅尔特毫无留情地扔向了那口金色大钟。
正当我想问梅尔特这是在做什么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口钟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发出巨大的声响,而是仍然只发出非常细微的声音,和梅尔特刚用手掌轻轻拍打时造成的声响差不多。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道。
梅尔特还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下,抖了下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还真是稀奇呢,简直违反常识。”我绕着这口大钟转悠了起来。
“是吧,我也是意外发现的。不过这还没完。”
梅尔特说完,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对我说:“差不多到时间了。”
我也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离十二点钟大概还有10秒钟。
“好像马上要到十二点了呢,是不是敲钟人要来了?”我这么问着,又想起了自己的梦境。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确认自己梦境里的事是否真实,说不定敲钟人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可是就剩下几秒钟了,那扇木门并没有被打开。
我猜想说不定因为敲钟人不够准时的性格,这边的钟也不是完全准点报时的吧,估计会晚个几分钟。
梅尔特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而是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一样,说道:“这里的钟声是绝对准时的哟。”
他话音刚落,手表就显示十二点钟到了。而与此同时,另一幕我意料之外的场景出现了。
金色的大钟在没有被任何人敲打的情况下,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一连响了十二下。
·
傍晚时分,我带着咖喱面和两瓶木梅汁找铃音姬共进晚餐。
去公墓园的路上我脑海里还在不断重复着中午看到的场景,以及梅尔特之后跟我说的事情。
在那十二下钟声结束后,梅尔特告诉我,他只知道这现象,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座钟楼是在一百五十年前建校初就造好的。但这口大钟则是在五六十年前才由某位校友捐赠的。钟声会自动响起的事最初曾经作为校园十大不可思议之一在学生间广为流传。很多人说是钟上附着幽灵鬼怪之类的,后来校方怕带来不好的影响,便辟谣说是因为在钟上安置了机关,但并没有解释是具体怎样的机关原理。
“其实知道这事的并不只有我。安洁莉卡和洛森也是知道的哟。只有你这样对学校传闻不屑一顾的人才不清楚。所以今天机会难得,我就吓吓你。”梅尔特在那之后颇为得意地对我说道。
此前因为梅尔特没有跟我斗嘴而觉得他今天不正常的我真是太年轻了。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显示出我的孤陋寡闻,以报复我之前开玩笑地嘲讽他。而我也非常配合地被惊到了。
不过梅尔特接下来告诉我的事情才是让我最在意的。据梅尔特所知,整个学校都没什么人知道这座钟楼管理者的身份。白天来钟楼时门开着,晚上想溜进去时门锁着,但几乎没人见到过是谁开门和锁门的。
“不过我见到过那个敲钟人两次。”梅尔特这么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他有多得意。
他接着说:“那两次我都是在楼顶看书太过投入,直到太阳下山天色变暗看不清书页了,我才反应过来。而且好像日子都是十五号,真是巧了,哈哈。”
“那你有没有看清那个敲钟人的样子?”我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样子?比如?”
“比如头发的颜色,手上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之类的。”
“坦白说,那两次天色都很暗了,并没有看清楚长相。只知道是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听声音感觉并不老。我都是被他催促着赶下了楼梯,所以也没说上什么话。”梅尔特努力地回忆着。
看来没法从他这里直接得到想要的答案呢。不过已经获取了意料之外的情报了。这趟钟楼螺旋楼梯没有白爬。
之后我朝梅尔特道了声谢,便下了钟楼。留下他一人,一脸不知道为什么被我感谢了的样子。
铃音姬照旧在那块墓碑上晃着腿坐着。我将一瓶木梅汁扔向她,然后自己也爬上墓碑开始用餐。
“讷讷,跟你说,今天中午小安带我去吃了她最爱的一家面馆。那家面的汤可美味啦。奴家一口气就吃了三碗,差点吓到小安。过了那么多年以后这所学校附近的餐馆也进步了很多嘛。还有还有,我们后来又去了旁边那家甜品店。小安推荐我吃的那个提拉米苏……”我一来铃音姬就开始激动地跟我讲她和安洁莉卡的美食记,话语中夹杂着花魁语癖。可以感觉得出她内心的开心和喜悦。
我就笑着点头附和着,一直等她说累了才开口:“看来让安洁莉卡这个吃货陪你逛逛是正确的选择。看把公主殿下你激动得……要不明天还让安洁莉卡继续陪你?”
”啊哈——“铃音姬喝了一大口木梅汁,说:“汝真是跟奴家心意相通啊。其实我们已经约好了明天中午见面啦。”
铃音姬果然还是个女孩子啊,这不是就跟普通的少女一样吗。我心里感叹道。
“说起来,你后来去钟楼有什么成果吗?”
铃音姬果然问起了这事。我原本也打算来跟她说说情况,于是就把从梅尔特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她听。
铃音姬听完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耸耸肩答道:“我也还没想好。不过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你稍等一下。”铃音姬说完,跳下墓碑,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过了两分钟,我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只见一块玉已经挂在了我的胸前。
铃音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背后。
“这块玉送给你了。”
“诶?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这个?看起来好贵重啊。”
“很久以前听人说这东西能带给佩戴者好运。我是不太需要它啦,就当作是提前支付你帮我破解封印的报酬吧。”铃音姬又坐回到我身旁,朝我俏皮地笑了下,说:“我可是很少送人东西的,别弄坏了。”
“那是必须的!这种类似定情信物的东西,我会用生命守护它!”
“也不是什么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啦……还有,才不是什么定情信物!”铃音姬大声喊道。
我笑着不理会铃音姬的抗议,仔细端详着胸前的玉。这块长方形的玉大约半厘米厚,一面刻着一只类似山羊的生物,另一面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光从外表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它是铃音姬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啊,我绝对绝对会好好珍惜它!
“哎呀,你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是枚玉佩罢了。”铃音姬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
月光洒在我们所在的墓碑处。我们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圆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嗯,是啊……”
·
第二天就是这个月的十五号。
在临近的傍晚的时候,我来到了钟楼底部的门前。
我仍然并没有带铃音姬一起来。我心里总有种感觉,这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面对的事情。
跟预想的一样,门还没有上锁。
我走进钟楼,沿着螺旋楼梯到了顶端。一个人也没有,包括梅尔特。
我走到那口金色大钟旁,用力敲打了下,还是只有很轻微的声音。轻微到,我还能听到木门外有脚步声在渐渐靠近。
“他来了。”我这么想着,不由得有些紧张。风吹过楼顶,我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从门后出来的身影。
一个修长的男人慢慢走了进来。紫色的卷发,手上还捧着一本很厚的书。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我,便合上了手中的书,然后语气冰冷地朝我说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