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中國的人,只有家族和宗族的團體,沒有民族的精神……實在是壹片散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孫逸仙,1924

1962年9月2日改組東煌首都南京
早上六點,南京擁擠腫脹的城區依然透出電燈昏黃的光。地磚上還留著今早的雨露,粗糙的石面反射著此所剩無幾的光輝,窗光、清晨混著煤灰的薄霧,東亞城市的本質就跟迷宮壹樣令人心力交瘁,鄉下地方的黑暗純粹是屋外的壹片蠻荒,只要有面墻壘就能將其隔絕於外,但城市的黑暗卻是無所不在的恐懼,越過高聳的樓房、壅擠的巷弄,光芒越多、黑影愈濃。所謂的城市在旭日之下只是壹個噩夢。
在通向立法院的岔道口,壹輛黑色的豐田牌轎車緩緩駛過新鋪的瀝青路, 車的後排坐著兩個人,壹名上了歲數的男人和壹位看起來嬌小玲瓏的翠發少女,其中上了歲數的男人此時正架著手百無聊賴的望向轎車窗外。
現在正值重櫻工廠早班,南京逐漸開始活動起來,無數工人從南京貧民窟內支著木樁,糊著窗紙的破舊屋子裏起身,睡眼惺忪打著哈氣走上街頭,準備開始壹天的辛勞工作。
壹陣微雨斷斷續續地撩過屋頂,濕漉漉的感覺讓幾個工人對頭上的蒼天問候起來,男人深深嘆了口氣默默收回視線,此時天空濃如瀝青,刷入地上的水珠深如汙墨,在這個年代,就連有個棲身之所都顯得特別奢侈,更別提工作--剎那間,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南京的發展始於戰後10年,重櫻投資的工廠拔地而起、黑煙卷過蒼穹,很難相信這裏的屍骨淹沒過人們的雙腳,但總有人記得那些事…………這地下還有三十萬無名厲鬼。
轎車繼續往前開著,男人的視線也逐漸越過 疲憊不堪的工人們,貧民窟破舊邋遢的建築風格逐漸被富有棱角線條平整的灰色大樓取代,空氣裏有壹股煮糝湯的香氣,讓男人的肚腹略微作響了起來。
如果能找到攤位就停下來吃壹頓再去立法院,他迫切的想到,目光開始在街道上左搖右晃可就是尋不到那股迷人香氣的來源,最後只能失望的盯著那些灰黑色的高樓,他看到那些樓靠近街道的墻上釘著許多彩色廣告牌,牌上寫著許多重櫻文字然後還有些模糊的圖畫。
三條菱形……男人在心裏默念出壹個勉強可以辨認的塗畫,他視力早在戰前就有些衰退,待到車開進壹些他才依稀辨認出廣告牌上三井、三菱、住友和安田的特色標誌,重櫻的財閥。
男人不適的想到,東煌所有的高樓都掛滿了這些廣告牌,在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市,全是別人家的東西,沒有壹份屬於東煌人自己,tmd國家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在那邊。” 身旁原本壹直壹言不發的翠發少女突然伸手指向街角的壹個不起眼的小巷子,把男人拉出自己的沈思,他循著少女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如他之前所願壹家掛著燈籠的糝湯鋪正在巷子裏翻動著滾燙的白氣,東煌的艦娘壹向是聽話通人心的小家夥,男人很高興她可以為自己找到想要的東西,但他卻沒有辦法立刻向她答謝,畢竟有另壹個人比身邊的小姑娘更需要“重視”。
“可以在這等壹會嗎?” 男人用謙卑的語氣對駕駛座上準備打方向盤的司機說道。
“もちろん(當然)”司機應聲看了看街角的湯鋪又看了看面露渴望的男子,最後從鼻腔裏噴出壹句重櫻語,壹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按理來說男人內心應該非常惱怒,但他現在只感到壹絲被許可的欣喜,這樣的侮辱對東煌人來說早已稀松平常,從平頭百姓到他這樣的高級官員,東煌人在重櫻人眼裏不過是可以草菅人命冷眼看的畜牲罷了。
“小巷會有些危險,我必須跟在您的身邊。”待車緩緩停穩之後少女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那樣子真像壹個孫女在對爺爺講悄悄話,男人認定邊上的司機定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語,至於為什麽,他可以從司機逐漸放松的表情看出,無論重櫻人對東煌有這什麽樣的歧視理由,當看到壹個小孩子時人們都會本能的想要表達出自己的善意,哪怕,現在男人身邊的小孩子是重組東煌軍隊的戰艦之壹。
人都是三觀常常跟著五官走。在恭謙的向司機在次道謝之後,男人便起少女嬌小細嫩的手臂,挺著自己老化的脊背緩緩走向了不遠處的湯鋪。
這些掛著燈籠的鋪子還算親民,不過鋪主喜歡替自己的做些誇大的宣傳。比起那些胡亂弄出來的雜菜湯,這些店鋪的主人不免認為自己比較高檔,至少他們的東西都是按老配方制作的小食而不是糊口的樂色。
鋪子的主人在看到他的第壹秒便熱切的打起了招呼,這當然不是什麽舊友相逢情真意切,男人根本不認識鋪子的主人,而主人不過是看到了男人身上得體的西裝和腳上精致的皮鞋罷了,在這個鬼年代還能穿著整齊的人肯定非富即貴。
“需要早餐嗎先生?” 鋪子的老板畢恭畢敬拿起壹個微藍的搪瓷大碗,手法熟練的舀了壹勺濃厚的湯底,這壹攪和讓大鋁鍋裏的香氣更加撲鼻,賣燒餅的框緊貼著門臉兒,白芝麻被油澆出吱嘎吱嘎的響聲,餅香撲鼻,很誘人,引來壹陣腸胃蠕動的響聲,只是這次不但是男人,連他身邊的少女也不自覺的吞咽涎液起來。
“兩碗糝湯,壹個燒餅,兩個煮雞蛋謝謝。”男人最終輕聲細語的對老板講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在這樣壹個早晨,壓力和緊張讓他不想和他人攀談。
“先生大碗還是小碗?哦看我說的,唉龍裏隆冬(老了)了,您肯定是大碗,您的寶貝孫女肯定是小碗咯。” 老板憨厚的對著牽著男人手的綠發少女笑了笑,這讓綠發少女的臉上稍稍有了壹絲慌張的紅暈,她下意識的往男人身上蹭了蹭,壹對幼小的龍角不自覺的從頭發裏露了出來,好在老板正把註意力放在給糝湯下料上,她趕忙收斂起頭發。
不太久,老板就把男人點的東西用報紙包好送了上來,待男人付完錢後,還畢恭畢敬的為他們指定了鋪子裏壹塊稍微幹凈的桌子,但實際上也幹凈不到哪裏去,桌子的壹角上有人灑了壹攤糊糊,骯臟的湯水好像人嘔吐出來的穢物,老板用抹布擦了擦卻讓這片汙漬變得更均勻,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整個桌子都蒙了壹層油脂。
男人看著哪團汙漬又撇了壹眼壹臉憨厚的老板,停了壹下,最終硬著頭皮把西裝的袖口放到了桌面,而邊上的少女則沒有那麽多顧慮,在男人猶豫的那段時間,她已經開始壹勺壹勺地吃糝湯,這湯是乳白色的,裏面有壹塊塊柔軟的黃白的肉塊,可能是雞肉,很暖胃,可能是覺得十分好吃少女喝湯時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男人憐愛的看著她,默默剝了壹個雞蛋放到了少女碗裏,看著她男人覺得就像看見了東煌的現狀以及未來,她和她壹樣需要餵養,需要照顧,直到有壹天能以巨龍之姿吞噬旭日。
“怎麽了?” 少女見他長久沒有說話歪著頭疑惑的看著他。
“沒什麽,我們快點吃吧。”男人低下頭開始啃手上酥軟的燒餅,他不能暴露太多想法至少今天不能,特高課的人都在盯著他,為了自己的安全和心情考慮吃飯的時候還是少想這些有的沒的。
“遅くなりました(妳晚了)”
走上轎車男人就看到重櫻司機略有慍怒的方臉,他看了看手表,自己出去的時間已經超過十分鐘了。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我很抱歉)”男人回了壹句重櫻語讓司機暫時打消慍怒,待少女走上車後關上車門,發動機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車子向前漸漸駛入他今早旅途的重點,壹棟大理石堆砌的高大建築物映入他的眼簾,東煌的立法院簡直是重櫻國會的完美復制,更有坊間謠言說連建築用的石頭都是從重櫻本土運來南京的。
都是壹派胡言,重櫻新修的國會大樓用的石頭還是從東煌運過去的,這點毋庸置疑,男人前幾天還在辦公桌上收到過重櫻給予的獎金,就是他自己把這批大理石以免稅的價格送給了重櫻,這無異於漢奸行為,可在這鬼時代卻稀松平常,男人知道比他更可惡的家夥甚至想要把這個支離破碎的國家整個打包買給重櫻帝國,而他自己不過是小事不檢點而已,為了自己的計劃他必須贏得重櫻人的信任。
車子壹點點接近立法院,外墻上的晴天白龍逐漸耀眼了起來,在這唯壹能體現出東煌主權的定西,不會讓人想起重櫻的東西也只有這個了。
凝視著那青天白龍,男人的思緒仿佛回到了30年前,那時候 他是壹位外交官,與汪精衛壹起工作過,擔任南京與東京的中間人。他是東煌統壹的忠實信仰者,也是孫先生思想的忠貞追隨者,為了挽救中國,他離開了蔣的政府,之後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國家在終戰中大規模強奸和搶劫、社會退步,然後到穩定。看起來現在,他的機會來到了。
當他緩緩邁步走向立法院的主持臺,在晴天百龍的下面貼了壹副牌匾上面刻著鍍金的四個大字,“東亞共榮,和平建國”,越過牌匾他的姿勢顯示出了壹副無精打采、沒有什麽熱情,除了翠發少女的跟隨,他和周圍的51名黨員沒什麽不同。但在鏡片後的那雙眼睛顯示出了他的真實性格:壹股隨時準備糾正東煌扭曲路線的熾熱精神,壹種願意用任何可能的方式糾正他在過去20年裏所目睹的錯誤的精神。他是他們的千裏馬,他們的希望,他們的最後壹槍。
“那麽高宗武先生……”立法院高臺上,有著壹頭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的重櫻艦娘端著紅茶壹臉懶散的望著臺下呆滯的男人,作為重櫻在立法院的大使,這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凝視東煌人選出的總統,和皮球壹樣,東煌的改革派和保守派抵制帝國八纮壹宇統治的產物,她倦怠的想到。
八纮壹宇
“妳願意就任東煌總統嗎?”她問。
“我可以試試。” 男人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厚重的鏡片掩蓋了男人的眼中的熾熱,金發的艦娘沒有在說話,她只看了看他便例行公事般的拿出印章在委任狀上蓋了壹下,隨後便穿過大門揚長而去,留下立法院裏表情復雜的心懷各路的東煌人。
高宗武轉身恭謙的目送她的離去,那樣子著實和哈巴狗沒有什麽區別,但在做的親日派會滿意他的作為,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眼裏的火光似乎變得更熾熱了壹些。
東 亞 共 榮,旭 日 之 下 萬 骨 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