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奈吗?请进吧。”
里面传来纤细好听的声音,雪奈顿了顿,轻轻地推开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和外面封闭压抑的环境不一样,病房里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全景窗,阳光从外洒下一角,从这里能看到西京市繁华的市区,洁白的房间里透着微微凉气,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药水味和不知名的花香。
从雪奈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病床的一角雪白,和放在墙角的不知名白花。
雪奈移开视线,看着坐在病床前的女孩——艾芙尼尔。
艾芙尼尔此时正背对着雪奈,似乎正注视着病床上的人,银白色的发披在肩头,如月光,如瀑布,勾住雪奈的目光。
明明只是今天才突然拉进了距离。
只是如此。
但是就这样看着她,仿佛心跳都被她牵引着,欢呼雀跃。
好想要冲过去抱住。
忽然涌上的冲动令雪奈的脸颊发烫。
“不用那么拘谨,过来这里吧。”
“打、打扰了……”
回过神来,雪奈慌张地移开视线,关上身后的门,小心翼翼地走过玄关。
这间病房的全貌映入眼里。
全景的大窗占据了半个病房的区域,病床摆在正中央靠里的位置,两旁是不认识的各种仪器,一旁的桌上摆着几束花,有的已经有些萎靡,雪奈还注意到被花篮遮住了一半的小提琴的背箱。
这个病房的主人大概是小提琴的爱好者吧,朋友也不少,从花束的数量和新鲜度就能看出来。
雪奈移过视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人,那是一名清秀安静的少女。
可是……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紧闭着眼睛,右手袖管空荡荡的,她……失去了右手,就像是裹在惨白纱布里的人偶一般,安静地沉睡着。
雪奈盯着少女看,捂着嘴,有些被吓到。
“艾芙尼尔小姐,她……”
雪奈眼底闪烁着,也不知道此时心底那一涌而上的不安到底是什么。
“她是楓鈴诗音。”
艾芙尼尔的声音轻轻的,如秋日的枯叶,落在雪奈心底。
楓鈴诗音,门牌上的,是与女孩儿的外貌相配的很美丽的名字。
雪奈打量着楓鈴诗音,可艾芙尼尔的下一句却让她愣住。
“嘛,这样说你可能不知道,但说起她的代号你应该就知道了,她就是‘Fifina(菲菲娜)’……五天前的那次战斗,她身负重伤,最终失血过多而休克,到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说她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诶?她是……菲菲娜小姐?”
雪奈对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毫无准备,睁大了眼睛,怔住。
五天前的那次特大侵蚀灾害雪奈当然知道,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具体的信息却一直没有被公布,雪奈更不会想到这个名为楓鈴诗音的少女就是菲菲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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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奈呆呆地站着,唇角动了动,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菲菲娜,是艾芙尼尔的搭档。
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
难怪……
难怪那时候的艾芙尼尔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心底忽然像是被什么揪紧,雪奈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少女,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雪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到这里。
“不用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只要是战斗就会有伤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艾芙尼尔垂着视线,轻轻地开口,平淡的话音却令空气压抑而沉重。
“对诗音来说,或许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了吧,她的努力,换来了数千人的性命,我想她一定也是为了那一刻战斗到最后的。现在,她作为‘菲菲娜’已经到了尽头了,我想过要不要趁此机会让她就此休息……我们代理人如果超过一定时间没有与‘信标’共鸣,就会逐渐丧失自己,不论是记忆还是这一份力量,都会渐渐归零,说不定,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会变成梦境吧……”
艾芙尼尔的手心安静地躺着一枚蝴蝶发卡,像是躲着什么一般,雪奈无法从她垂下的银发间看清她的表情。
“不过,果然啊……没办法释怀的是我才对……诗音她早就失去了父母,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没有可以回去和依靠的地方了吧。之前她一直有一个愿望,想要继续拉小提琴,靠着每天余下的时间练習,在学校里拿了奖,是非常努力的孩子。明明是这样……”
艾芙尼尔以雪奈完全无法理解的平淡的语气诉说着,安静地垂着头。
“艾芙尼尔小姐……”
看着这样的艾芙尼尔,雪奈有些无所适从,抬起的手又放下。
艾芙尼尔……看起来很寂寞……心脏像是被紧紧捏住。
但是这个时候要是突然将她抱住的话大概也会很令人反感吧……她和艾芙尼尔的关系大概还没有到可以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的程度。
到最后,蠢蠢欲动的内心沉寂下来。
“那个……艾芙尼尔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然后……直接叫我艾芙尼尔就好,我们之间其实不需要这么见外的。”
“唔……好的……”
雪奈的双手无处安放,有些不是滋味地望着病床上的少女。
在电视和网络上,偶尔也会听到代理人负伤或者殉职的讯息,每每和受灾信息一同播报,那时候那些伤亡只是数字,从心底划过……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对雪奈来说还是第一次。
她抿着唇,不禁会想。
是不是有一天,躺在这里的人会变成艾芙尼尔呢……
这种心绪在胸口盘旋,像是棉花一样堵着喉咙,令雪奈感觉到窒息。
“这种事情……经常会有吗?”
“或许吧,作为代理人大概就是这样。”
艾芙尼尔深深地缓了口气,缓缓地开口。
“我们代理人的平均服役时间只有一年零八个月。这个数据来自于对人类联合里所有已经退役或是殉职的代理人服役时长的统计,其提供的样本中,结束服役的原因百分之四十九为殉职,百分之三十三为失踪,剩下的则是因为精神或肉体方面受到重大挫伤而被迫退役。”
雪奈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
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话,说话的话又应该说什么,这些话题若是由她一个外人来提起的话就会显得过于沉重了。
说到底,为什么艾芙尼尔会突然和她说起这些,即便雪奈再怎么迟钝,也差不多意识到了艾芙尼尔的话语中涉及到的机密信息,不论是哪一条,都绝对不是能随随便便和别人说的事情。
雪奈自认为不是特别的人。
是因为那一个拥抱吗?
还是说……
那枚发卡。
艾芙尼尔究竟想和她说什么?
疑问徘徊在心头,萦绕不去,二人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陷入沉默。
房间里回荡着监护记录仪单调冷漠的嘀嗒声,输液瓶连着长长的软管,针头扎在楓鈴诗音的左手臂上。
“其实……这样看着诗音,我偶尔也会想,‘我们代理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战斗呢’……这样的事情。起初的时候,我成为代理人的初衷只是‘想要活下去’这种简单的心愿,后来我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其实是一种自私又傲慢的罪行,于是我再也没和人提起过了。”
话音落下,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雪奈沉默着。
“对了,其实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那时候的事情。”
艾芙尼尔忽然起身,来到雪奈的面前。
她的手中躺着发卡。
“这是被称作‘信标’的东西,我们依靠它才能成为‘代理人’,而它,只会对能够使用它的‘适格者’做出响应,但是……‘适格者’万中无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雪奈抬起视线,和艾芙尼尔的绯瞳对视了。
“意味着……‘代理人’是独特的,是被命运所‘选中’的,成为代理人,是她们的‘宿命’,拥有力量的人只有她们,于是不论是何种理由她们都必须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在‘默默无闻,作为一个普通人迎接这个世界的末日而死去’和‘作为代理人,得到反抗一切的力量,作为最后的灯火燃烧而死去’,这个世界看似给了她们两种选项,但对于这个残酷的现实来说,其实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雪奈,如果你面临着这样的抉择,现在给你一次选择的权力,你会如何回答?”
雪奈沉默了。
半晌,她轻声开口。
“艾芙尼尔小姐……您说了这么多,果然,那时候的我也……”
雪奈没有勇气说下去,艾芙尼尔看着她,接过话。
“是的,你拥有着成为‘代理人’的潜质,那个时候……其实你已经是‘Fifina(菲菲娜)’了。”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和为什么艾芙尼尔忽然做出那样的举动。
对艾芙尼尔来说,那时候夺走“菲菲娜”的自己一定非常可恨吧。
雪奈沉默地低下头。
不知道为何,她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陷入了茫然。
“可是……‘资质’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出生时就决定好的东西吗……为什么我现在才……”
一直到去年为止,对“资质”的筛查已经进行完毕,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份检测报告,雪奈分明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根本没有作为“代理人”的“资质”才对。
是哪里漏掉了吗……
“想要知道答案吗?”
艾芙尼尔看着雪奈,眸光闪烁,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令雪奈无法移开视线。
在雪奈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抬起手。
银芒闪烁,银发的女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发的少女。
雪奈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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