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卡尔?!”
女骑士丢下长剑就往那里跑,她身后的蒂娜得以平举长剑警惕着喘息。
艾莉希雅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刚来到此处的传讯骑士,一把夺走骑士手中抱着的孩子,紧紧抱在自己怀中。小卡尔一边受着冰凉胸甲与臂甲的禁锢,一边感受着母亲温暖的突袭,并没有做太大挣扎。
另一边,见对手连剑都扔了,蒂娜也收剑入鞘,脸色阴沉地向我走来。
观战许久的霍特更是向我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可恶!命运的决斗就这样被打断了……】
我暗骂一声,左手摸向剑柄,准备将其反握在手中。
然后我愣住了,仔细观察起在场所有人的动作与神态。
【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让蒂娜的凶手身份被艾莉希雅所知,我让艾莉希雅被愤怒冲昏头脑。我导致她们拔剑相向,以命相博。我自作主张地,为她们原本并不交织的命运,规划了一场决斗。
但是……艾莉希雅的孩子没有死,死在“鹰之门”的,不是她的孩子。蒂娜不是艾莉希雅的仇人,被蒂娜杀死的,另有其人。
我所策划的“决斗”,也非所谓“复仇者与赎罪者的终末谢幕曲”,而是一场可笑的、可怕的误会!
该复仇的对象不是蒂娜!该赎罪的对象不是艾莉希雅!
【我为什么会……会想出这种方法?】
我愕然了,连紫发骑士走到我身前都浑然不知,深深陷在了对自我的谴责与怀疑之中。
“大人,为什么,您要设计让她杀我?”蒂娜无喜无悲的连出现在我眼前。她的语调平静如常,我却感觉其中 包含了深刻的诘问。
“我……我以为……你杀了她的孩子……”在她平淡若水的紫眸面前,我感觉我的一切话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我要为自己辩白!我不能让我成为一个谋杀未遂者……哪怕我确实那么想过。
“但我没有,大人,我的手从来没有沾染过无辜的鲜血。”她说道。
【没有……没有?不,你有!】
我像抓住了绳索的溺水者一样,从自责的河流里挣脱而出,扬起谴责的利刃,向身前的女骑士砍去。
“没有?你亲手处决了那几个平民!他们都是……那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是无辜的!你的手已经站上无辜的鲜血了!你已经……”
“不,大人,您误会了,我没有杀他们……”
“在‘鹰之门’你亲口说过的!你在狡辩!狡辩也改变不了你所犯下的罪恶!哪怕艾莉希雅她不杀你,你也会……”
我几乎歇斯底里地宣泄自己的情绪,我已认定她是凶手,哪怕卡尔还活着,也有无辜的孩子被她杀害了。
但她接下来的话仿佛利刃一样贯穿了我。
“我所做的只是聆听他们的忏悔啊……大人,我虽然参与了处决行动,却没有伤害任何人啊!”她平淡的语调掺入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她那双紫色的眼眸,也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悲怆。
“那……那……”我的话更加地无力,被自责的洪流淹没的脑海,已经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那你为什么只是看着,明知道那孩子是无辜的……”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应该遵循骑士的本心,还是遵循长官的命令啊……没有人告诉过我当长官的命令与骑士的誓言相违背时该怎么抉择……等我下定决心要为无辜者拔剑时,一切都结束了……啊。”
紫眸中的悲伤似乎要溢出眼眶,我胸腔中的自责似乎要撕碎心脏。
【我错了,是我错了……真的是我的错……我不该……】
【还……还好,她……她们都没事,我差点……差点就让……】
我差点让父亲失去他的女儿,差点让孩子失去他的母亲。差点让无辜者因我一时误判的罪名,悲伤莫须有的罪恶。只差一点,我就要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只要蒂娜的防守稍有差错,只要蒂娜的双手忍不住反击……
幸好,幸好……
忽然,我的右脸重重地挨了一拳,身体失去平衡,又一次扑倒在血泊中。混杂着污物的血液刺痛我的双眼,倒灌进我的肺腔。我又是揉眼又是咳嗽地,才看清了给我一拳的人。
“团长。”艾莉希雅左手抱着卡尔,右手攥成拳。“下次请您在这种关乎生死的环节上,多做些考量。”
她旁边,是霍特和霍特的露出忧虑神情的脸庞。“团长,这不像您的处事方式,神罚就要来了,我恳请您……恳请您更加清醒一点。”他走过来,将一面红披风放在我的胸前。“您是守护骑士团团长,是我们的团长,是全新堡人民的团长。您不能像刚才那样继续下去……您的前辈们,会失望。”
【会失望……】
我愣愣地看着他对我行了礼,又愣愣地在心底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
【失望、怎么会呢?我可是被老团长寄以厚望的年轻人啊,我可是要带领着新堡与新堡的人民,走出神罚的苦难的守护骑士团团长啊,我怎么会……】
我的目光越过蒂娜,越过霍特、艾莉希雅,落在城墙下。新堡浸泡在血泊里,新堡的人民躺倒在血泊里。
【让他们失望……】
我将反问句改为了肯定句。
【了。】
我似乎……
不配当团长。
……
不知过了几千万纪,我才从意识的暗海中苏醒。头顶的异变已经演化到了新的程度,神国的幻影在天空的大洞中浮现,神国的赞歌无时无刻不在,每时每刻都在全方位无死角地响彻耳际。像是想用声音感化罪人。
【好像来不及了呢……】
流星,闪电,裂纹,神国显现。下一步就是神罚自天而降。
【再过一会,我的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不……自异变发生,他们在门前将鲜血流尽后,我的、守护骑士们的努力就全部失败了。我们没能守护住应该守护的人,这就是彻底的失败。我们在做着的,是让这场失败变得不那么彻底。
“现在看来,连个不彻底的失败都争取不到了吧。”我自言自语道,将目光从绝望的天际收回,投向仅存一丝希望的人间。
人群依然存在,排着宽而冗长的队伍,秩序维持得很好。平整的花岗岩地面的血已经排净,仅有少数地方还留着些血痕。墙根处的尸体清运了大半,一切正向井井有条发展。只需要些时间,一切就能……
可惜没有。
我从地上爬起,铠甲下半湿的衣物令我十分不适,浸透衣物的液体则会让我更加不适。
我依然直起腰,把属于我的披风抖开。
“当——”
一个小物件砸在了石质的地面上。
我伸手捡起,抹去溅上的几滴血渍,对着阳光观察起这个小金属块。
许久我才辨认出,这是我的徽记,作为我骑士团团长身份的证明之一,常年被我佩戴在胸前。
我无言地将其卡在胸甲正中央,又把披风披上。一身最常见的打扮又回来了,我重新成为了守护骑士团的中流砥柱——团长。
【希望如此。】
我还有事要做。虽然这种情况下永夜的军队一定会混乱,可能抱有敌意的人类国家也一定会自顾不暇,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全大陆不是只有人类才有军队。
另外,那些出城的人都走得十分匆忙,行李都没带多少,很多人甚至是空着手出了城。我要召集所有警备骑士和守卫骑士,带上干粮出城,为那些没有口粮的市民送粮。
事情还远远没到该坐以待毙的地步。新堡人不会坐以待毙,我也是新堡人。新堡人善于在绝望中开辟希望,我也是新堡人。我也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
我向守卫骑士营地迈出了步伐。
坚定而不可改变的。
步伐。
——
迟到的新年快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