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我不由得发出了疑问般的感叹。
在我的认识中,或者说对已经步入21世纪的正常人类来说,能够让灵魂深处都感到本能震颤的场景或许屈指可数。
得利于信息化的时代背景,不管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惊艳影像和场景,还是被记录下来的地球奇观,人们即使足不出户也能够轻易的通过各种渠道获取。或许在被无数0和1组成的液晶屏幕上所呈现的南极璀璨的极光,透过伊瓜苏大瀑布飞扬的细小水滴映照出的彩虹,又或是珠穆朗玛峰最接近臭氧层的穹顶,这些种种原本能够引发脑内放空的奇妙景象早已变得司空见惯。
如同已经知晓答案的谜语一般,早就在各种地方见过的画面,即使是哪天有幸瞻仰到本物,那么它们所带来的冲击一定也大打折扣。
内心的悸动、灵魂的动颤、像一道闪电从头顶穿过心脏通过脚掌传到地面的某种震撼,这种直击心灵的体验来源于对眼前事物的未知——
在南极的夜空中,来自于太阳的带电粒子受到地球磁场牵引和大气中的质子对撞,电磁风暴便会产生在观测者的头顶。
飞散于空中的水雾将太阳光拆成无数色谱,以人眼和太阳间的轴线形成的彩色圆锥,便会以奇妙的方式映照在虹膜之上。
大陆的漂流、板块的挤压、岩浆的入侵和顶托、山顶严冰被剃刀般的太阳辐射削成了高耸密集的冰塔林,在最高的冰塔之上,便是最接近宇宙的地方。
若是完全不曾知晓这一切的人亲眼见证这被未知的画笔描绘出的奇观,那么这个画面必定会铭刻进脑海的最深处。
别说这是夸大其词。
我现在正在体验着,脑子被眼前的景象掰开,任凭它冲击我对“奇观”定义的上限,然后永远的在铭刻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
那是凭我现在的知识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妙景象。
一眼望过去,甚至连墙壁也看不到哦?我该如何比喻我所看到的场景呢?因为冲击而变得枯竭的词库已经没办法供我认真的查找出合适的主谓宾,令我在一瞬间内完全无法做出正确的形容。
站在被打开的残破大门前,我脚下的地板像是被掰开的巧克力块一样,从不规则的边缘望下去,下面是一望无法窥知其边界的无尽黑暗。不,不只是我的脚底,在光线照射不到的四周,同样是令人心悸的漆黑。在黑暗中,感受不到一丝真实感的点缀便是那些巨大的岩石所化作不规则的碎块了吧,仿佛脱离了重力般悬浮在空中。
简直就像是……身处在没有星辰的宇宙之中。
我用双手微微握住我的脖子,那里仿佛纤细得只要我稍稍用力就会被折断似的,不过现在我却没工夫察觉到这种令人不快的违和感,毕竟我还得忙着检查自己的气管是否能够正常的运作。
“嘶……”
我刻意的深呼吸让我的腮帮子和肺部微微鼓起。
“【吓了一跳?】”
我惊醒过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脚,确定自己还站立在地面上。而不是像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碎石块一样失去了与重力的联系。
“【此处……是被从主位面粗暴切割并锁在小位面的独立空间……】”
“【若是没有汝的贸然闯入……那么,此处便是被世界永远遗忘的时间牢笼。】”
她显然是想要用别扭的陈述让我理解我的处境,我只好从她一星半点的提示中提取出重要的信息。
这里似乎是为了囚禁某些家伙的独立别馆监狱,但贸然闯入的我,似乎成为了某人越狱的希望。
“看来……我就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非也,乃是‘吾等’的救命稻草。】”
“【吾等应该共谋出路才对。】”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道。
“我得再散一会步。”
“【悉听尊便。】”
……
正如她所说,这里确实是一个完美的牢笼。
就像是把一整个古堡连根拔起,然后扔到太空里一样。从任何这座城堡外部的大门和窗户里看出去,都是仿佛身坠于海底深处的黑暗。也就是说,在我的理解里,这座城堡没有出口。
“不会是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会进入下一个区域……那样的设定吧?”
“【若如此,汝只会从空间的另一处掉回来。】”
“真的吗?”
“【汝一试便知。】”
要跳吗?
望着脚下就连光都能被咀嚼干净的黑暗,我的心脏在短时间内飞快的跳动了起来。
我还是不肯死心的想着,这一切我前所未经历过的一场真实梦境,一定有什么开关或者方法能让我醒来才对。
我挪动着双腿,地板边缘碎裂的石块随着我的运动脱离主体,然后飘向黑暗之中。
“【……啊,好让汝知晓,若汝对魔法一窍不通,还是别试为妙。如此高度,从任何角度坠回“中心”,都会让汝变成一团肉泥的。】”
“就算我跳下去了……你肯定也不会让我轻易死掉,不是吗?”
“【……余只能好心劝诫,汝的身体太过特殊……余无法从汝身体中感受到魂壳中的魔力流动,即是说,余此时也无法使用任何魔法。】”
说着,克萝萝雅控制着我的右腿向后退了一步。
若我真的动了从这里跳下去的念头,她也会拼死抢过我身体的控制权强行把我从边缘拽回来吧。
我屏着呼吸,再一次探头向下望去,漆黑无底的深渊像是张开无形的巨口等待我的光临,那份黑暗和我的瞳色重合起来,克萝萝雅的话语和无法从中窥见任何东西的幽暗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凭着自己的意志又退了一步……终究还是没敢跳下去。
急速跳动的心脏和紧绷的神经像是在这几秒内以自己最高的效率释放出了最多的能量,在重新冷静下来后,我就像被抽掉支架的人偶一样,差点跌坐在地上。
不知不觉,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该死,这种感觉……已经不可能是梦境了吧……
……
我瘫坐在我刚醒时所使用的椅子上。
这张椅子像是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好好的打扫过,至少和周围布满尘埃的地板、书架和吊灯对比起来,这张椅子就像是崭新出厂般干净。
虽然现在这么做很奇怪,不如说现在根本不是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但我完全无法停止想象起控制我身体打扫椅子的克萝萝雅的样子。
“【如何?汝冷静下来了?】”
“算是吧。”
我做出了至今以来最平和的回答,因为我知道——正如这个自称克萝萝雅的孤魂野鬼所说,现在就算我再怎么对她充满敌意也没用。从她对我的态度和对话来说,她一定有着逃脱这里的方法才对,但很明显这个副本是没办法靠一个灵体来单刷的。虽然不知道她的下一步到底会是真的和我同舟共济,还是大几率的过河拆桥……至少现在来说,我必须得从她的嘴里得出逃脱这个困境的方法。
【“极东的来客,汝……”】
“我知道了。”
我夺过了喉咙的控制权,把还想要说什么的克萝萝雅叫停。
“我们都得离开这里,但看来只有你有‘钥匙’,所以主动权在你的手上。”
在获得思考的空隙之后,我总算是能够强迫自己接受现在所面临的状况。而且也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根据这个奇妙的展开决定了我下一步的行动模式和方案了。
看起来想要在这里带入21世纪地球的常识一点也行不通。先不管这家伙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我必须要把这里的“常识”给弄明白才行。若是连最基本的情报都不知道,那么就连讨价还价也做不到不是吗?无论是在节日中受到问候必须回礼,还是不能把铁叉子伸进家用插座的插孔中,都是一旦忽略就会要命的麻烦事。毕竟常识这种“情报”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在任何对话或是行动中,都具有最高水平的必要性。
不过,如果要尝试融入一个新的环境,比起一个人从头开始孤零零的摸索,有一个本地的导师倒是能够节省很多走弯路的时间。可惜的是,现在能够指引我了解“常识”的导师,现在有且只有一个而已。好好想想,强行闯进我的脑子,不由分说的想要操控我身体的这个家伙,真的能够担任给予我情报的导师吗?
就连一丁点的思考也不需要;拜托,答案当然是否。
我无法做到读取他人的思想,但我常常会以最糟糕的情景在脑内进行模拟。在完全搞懂这个人之前,我必须做好面临最坏场景的准备才行。
能够从十成随波逐流的常人中脱颖而出的仅仅只有四成的人口,而如果在将这四成对半分开,那便又能从主观层面上把这四成的人分为一半好人和一半坏人,而这部分人群中又会有十分之一的家伙成为这部分人的佼佼者。
不过,一旦成为了这百分之四精英中的精英,那么,几乎很难从主观层面上来一语断定他们的善恶了。或者说,一旦善和恶的界限和基准开始模糊,那么主观的判断便无法站住脚跟,对此只能从他们各种的行为中以客观的角度来评价了罢。
我不知道克萝萝雅——这个像是从SF科幻小说里钻出来的幽灵,她原先所处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但这并不妨碍我套用上述理论。
被关进一个没有任何人与之对话,并且永远出不去的监狱里的犯人,光是这种特殊的待遇以及在这种情况下苦苦坚持了数年或是数十年那仍旧没有崩溃的意志,都向我证明了她绝对不是那六成的平庸之辈,甚至可以进一步所,她也绝不是几乎能用主观来鉴定的好人和坏人。
正如自负的她所报出来那些诡异的名号一样,她到底是杀人如麻但却又有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原则的大恶棍呢?还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救世英雄呢?
既然无法确定这点,我和她便百分之百无法“合作”。
如果她能够短时间内夺走我的身体,那她何尝不试试完全夺走我的行动力呢?
——或许她只是虚有其表,满口火车的骗子也说不定?这何尝不是一种可能性?不过,在飞机开始剧烈摇晃,座椅上方也弹出呼吸面罩时,为什么不想想“也许只是较强的热力或是动力乱流”这种原因呢?
或许我真该这么想,因为这恰好能够缓和我紧绷的神经。
在牌桌上想要获胜,可以没有筹码,但绝对不能没有底牌。不过底牌这种东西,无论是在牌桌上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仅仅指的是几张被印在白底卡牌上的印花和数字。在被这个自称“克萝萝雅”的幽灵察觉到我的手上没有任何筹码之前,我必须要有一副足以自保的“底牌”才行。
如果我不知道克萝萝雅所处世界的情报,那就权当不知道吧。从克萝萝雅的言语中不难推测,她一定是比我还要资深的家里蹲才对,而情报这种东西可是会跟随者时间和潮流改变的。
在这个被她叫做牢笼的地方外面,到底是否存在着她所理解的常识呢?又或者已经改头换面到连她也不得不重新学习的常识呢?
又或者是……在这个奇怪空间的外面,是我的主场呢?
“如你所言,看来为了逃出这里,我们不得不协同一致才行。”
到现在我都对她能够像科幻电影里的幽灵一样活动而感到震惊不已;也对这个能够让碎石悬浮在空中,但我却依旧能够正常呼吸的空间感到不可思议;能够让我瞬间从自己的卧室移动到这里的原理到现在我也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她控制我身体的方法,但在操纵自己身体这方面就目前来说果然我更具优势。所以,我必须得在失去这个优势之前掌握更多的优势。得在她察觉到我对于我现在所面临的这一切完全一窍不通之前离开这个地方来掌握更多的情报和手牌。
【“甚好,看来汝终于理解了吾等的处境。”】
克萝萝雅用我的脸摆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镜子碎裂所造成的错位,还是因为她还不能完全控制我的面部表情,与其说那是松了一口气,倒像是对着镜子前的“我”游刃有余的吹了一个口哨。
【“但在吾等同行之前,余必须得知晓……汝的名讳。”】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让经过思考的大脑获得更多的氧气,接着如此说道:
“当然,这是合作之前的基本礼貌。”
“漆雕绘。这就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