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头部受到猛烈撞击而倒地的身体在数秒后缓缓扶着布满裂缝的墙体站了起来。
克萝萝雅按着着缓缓渗出鲜血的额头扶着墙踱起步来,说起来,这已经是今天漆雕倒霉的额头第二次受创了。
“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漆雕好像真的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晕过去了,这正是克萝萝雅想要的结果。
“看来只要这个小鬼陷入昏迷,我就能够完全获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时候,她又恢复了她身为园庭之主的那份冷静,刚才和漆雕的拌嘴就像是假的一样。
“我的灵魂,受到了这个小鬼感情的影响吗?”
一旦那个小鬼沉睡后,克萝萝雅的焦虑感也随着漆雕的意识消失了,她边将额头的血迹用手臂粗糙的清理干净,边低声呢喃着:“有意思……我会好好的记住的。”
从克萝萝雅残破的灵魂钻进了这个闯入者的身体开始,思维和这两人间命运的碰撞便如同电光火石跨越跑马场的赛马,一经起步,便开始以无法停止的气势持续加速起来了。好在克萝萝雅终于凭借着这份意外的尝试让这只飞奔的马儿稍微减速了不少。
她终于有安静的环境能专注的思考刚才所发生的一系列“夺舍”失败而造成的结果了,克萝萝雅抬起脑袋稍稍的愣了会儿,然后不太熟练的控制着久违的肉体往回走去。
在克萝萝雅看来,这场夺取肉体的仪式并非是完全失败,不,甚至说是大获全胜也找不出任何反驳。被以灵魂囚徒的方式锁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只要能让被誉为“施法者的顶点”的克萝萝雅脱困,这本来便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
当然,还有那么一丁点让克萝萝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副作用。灵魂和肉体的融合本就是让灵魂将肉体一点一点捏成自己想要的容器形状,因为肉体的提供者是没有灵魂的“旧人类”,如果融合顺利进行到底,那这具身体的外形十有八九会被重塑成克萝萝雅还未被囚禁时的模样。
“旧人类”无魂的特质让克萝萝雅无法使用任何魔力,但令她松一口气的是,在魔素充裕的这个封闭空间内,最原始的符文魔术和自己的咒印依旧能够毫无障碍的使用。
能达成位面转移的方法有许多种,和空间相关的咒印、相位魔术、空间魔法……只要有一种方式能够实行,那么从这个被切割出主位面的破碎空间里逃出便并非是天方夜谭。
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
时间之所以被所有生灵所尊敬着,那便是由于它能够摧毁一切不可摧毁的东西,能够改变一切无法改变的东西,能够创造一切无法创造的东西。被时间所束缚的克萝萝雅在这长久的监禁中第一次如此深刻的察觉到这份真理的力量。
恶魔?园庭?不算成功的肉体以及灵魂的融合?一个和自己的灵魂意识没大没小吵吵嚷嚷的小鬼?那都算是些什么?
带领园庭人将席卷世界的恶魔潮水推回极北的救世主,曾透过血骸之门看清恶魔诞生的真相,用铁蹄将整个园庭踩在脚下的征服者——希萝·克萝萝雅,在从不可估量长久的时间束缚中挣脱后,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如此想着:
“逃出这里后必须得先找地方好好的填饱肚子。”
当然,前提是能逃出这里。
克萝萝雅迈着逐渐流畅起来的步伐,扶着老旧斑裂的墙壁,缓缓的前进着。
她要回到刚才的藏书室里去,毕竟要寻找某种知识的话,从书籍里寻找答案永远是最正确直接的行动。
……
克萝萝雅在碎裂的镜子面前用着别扭的动作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最好脱下的短裤倒是早早的被她扔在一边,但从来没见过T恤的园庭人先是到处寻找这件衣服的纽扣,她已经太久没有进行过穿脱衣物的行为,又加上这身贴身衣物的样式和自己所接触过的多少有些出入,最后是差点将脆弱的布料撕碎才将它从自己的身上脱了下来。
将所有衣物的口袋全部检查了一遍,克萝萝雅只从一个口袋中找出了几张不明材质的带色纸张和零散的几枚从未见过的货币。然后,克萝萝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四周的魔素慢慢被她背部的“傲慢咒印”所驱动,然后聚集成了一根约莫有着上臂长度的漆黑而纤细的长链。克萝萝雅伸出左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似乎是在确认它的硬度。接着,克萝萝雅扬起脖子张开嘴巴,用魔素所凝结而成的黑色长链像是活过来的海蠕虫般,扭动着黑色的躯体,钻进了克萝萝雅的喉咙深处。
“咳咳咳咳……呜……”
异物进入喉咙的不适让克萝萝雅本能的僵起了身体,数秒后,克萝萝雅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刚才如同活物般钻进克萝萝雅嘴中的魔素造物也伴随着些许胃液被咳出体内。它像在生命最后一刻挣扎的黑蛇般缩紧身体后,伴随着魔素的消散而消失在了空间之中。
“肚子里果然也是空的吗?呜……这家伙已经有多久没吃东西了啊,还是说在见到我之前已经在哪个地方吐过了?”
用胳膊顺势擦掉嘴角的唾沫,克萝萝雅如此抱怨着。
通过对“希迪尔梵”能够藏匿东西的衣物口袋还有显然适合藏东西的胃袋进行检查后,克萝萝雅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相位鹿角的碎片。
从几乎灭绝的相位鹿的身体上取下的用于空间魔法的素材,在克萝萝雅那个时代的认知里,相位鹿角的碎片在位面与位面间的转移魔法中是几乎不可或缺的介质,甚至可以说,必须要有相位鹿角的碎片为空间魔法的构筑提供力量,才能让在位面间转移的空间魔法成功进行。
如果这个小鬼的身上没有藏匿任何相位鹿角的碎片,别说空间魔法了,仅仅凭一个无法使用魔法的旧人类,是绝对无法从这里再出去的。
克萝萝雅回想起之前和“希迪尔梵”的谈话,在“他”……现在用她比较合适,在她的描述中,她是一个非自愿且因为意外进行了空间旅行的受害者,而这个说法因为克萝萝雅的这次搜身而变得更加具有可信度,毕竟在使用空间魔法前往其他位面前不准备返回主位面的相位鹿角碎片是只有傻子才会做的事。
揉了揉扯掉T恤时被弄乱的发丝,克萝萝雅不禁又开始好奇起希迪尔梵的身份起来。
按照克萝萝雅之前的想法,这个叫做希迪尔梵的家伙是前来这个被当做监狱的次位面将克萝萝雅移送出狱的狱卒,她那源木般的躯体则是控制自己的手铐,在捕获克萝萝雅后便会通过相位鹿角碎片作为介质返回主位面,但现在来看,这个“狱卒”好像是把自己也给锁在牢里了,又或者说,这家伙确实是个莫名其妙被扔进这个次位面的无辜者。
难道她真的只是无意间进入这个地方的吗?不,这种机会微乎其微,要从主位面精准的传送到无数个次位面中的其中一个,必须要使用专门做了锚点的相位鹿角碎片来作为运行魔法的介质,否则几乎不可能一下子找到施术者想要找到的次位面,在克萝萝雅自己被关在这里后,从这里逃出去的锐泊莉安等人不可能不销毁有这个次位面锚点的相位鹿角才对……不过,在自己被囚禁于此,似乎已经过去了不可估量的时光,这段时间内,也许会有园庭人经过数代人的无数尝试找到这里也说不定?
克萝萝雅摇了摇脑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法从外面进来的家伙身上找到“牢门钥匙”,那便只能自己制造“开锁器”了。
正当克萝萝雅准备从这间大书库的丛书中获取一些返回主位面的线索时,刚抬头便看到了不久之前和漆雕谈话时被砸得几乎没法反射出像样影像的镜子。
“啧,那个小鬼……”
这是在讨伐恶魔时对自己有恩的白狮王凯伦博尔在克萝萝雅受封大公后的宴会时送给她的黄金铸镜,因为只是一面没有任何魔法刻印、而且纪念意义大于欣赏价值的贵重装饰,所以才被克萝萝雅摆在私人书库里面,没想到会是由于这种原因而被砸了个稀碎。
不过,还好这面镜子是双面的。
“呼……”
克萝萝雅稍稍抬起手腕,然后指尖轻轻流转,破碎的镜子像是听到主人号令的活物般受到指令旋转了一圈。但要是以高阶施法者的视界来观察便能发现,这并非是镜子受到什么魔法而旋转,而是大量细沙般的漆黑魔素带动镜子旋转了一圈。
背面的镜面先是映照出了摇曳的蜡烛火光,然后再照出了不远处一丝不挂的克萝萝雅的全貌。
克萝萝雅眯着眼睛往镜子面前凑近。
这具身体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孱弱。
毫无强度的肌肉,苍白如同白纸般易碎的皮肤,没有任何肉茧的手掌,未经过任何训练和拉伸的僵硬韧带,克萝萝雅敢和任何人打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甚至连简单的落地受身都无法流畅的做出来。
克萝萝雅缓缓抬起脑袋,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这可不行,克萝萝雅在用手指掐了掐自己柔软的手臂后如此想到,这具身体别说能够进行战斗了,就连普通的运动都能够轻易的超负荷。
要是自己真的完全让自己的魂芯雕刻完这具犹如源木般的身体会怎样呢?已经记住各种战斗技巧和巧妙隐藏在皮肤下的强劲力量,自己的满身伤痕,会被自己的魂芯重新雕刻在这具身体上吗?
克萝萝雅的魂芯在刚开始侵入这具身体不久后,就受到了强烈的魔素反噬,导致整个用魂芯来塑性源木(姑且将这具和源木的性能一模一样的身体如此称呼)的过程在中途就结束了。这样看来,到最后只是性别的特征被修正了过来吗?
克萝萝雅挑着眉毛仔细的盯着镜子,调动起了自己还未遗忘的所有记忆,来将镜子里的人和曾经印象中的自己对比起来。
“这不是连脸都不是我的吗?”
虽然眉宇间有了不少印象里的感觉,但高俏的鼻梁比起印象里娇小了许多,这么看来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啊……这张端正的脸上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和克萝萝雅印象里的自己一样的肃杀,虽然皱着眉头,但比起曾经克萝萝雅一个皱眉就能让部下的士兵瑟瑟发抖的冷酷,这样的表情更像是普通可爱少女的恼怒而已。
这个用着拗口的语言自称“希迪尔梵”的家伙,在刚才可是疯疯癫癫的称自己是男人?虽然相貌是受之于父母,漂亮的脸蛋无法自己决定,但到底是园庭哪个区域的“男人”,能够容忍自己在青年时期,有着一副像是从高塔里走出的千金一般的柔弱身体呢?
在自己出生的那个恶魔横行的年代,克萝萝雅所在的“波尔加曼王国”以士兵们的英勇无畏而著称,甚至在整个大陆享有“勇士之国”的美誉。以平民身份在波尔加曼出生的孩童,不论男女,在年满九岁后便会被带到青年营里开始自己最初的军旅生涯,接受严格的军事化教育,训练,检查与考验。在训练里吊车尾的孩子,甚至会被丢出青年营,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自己在犹如巨大军营般的波尔加曼里求得生存,毕竟让一个身无分文却又想要努力求生的孩童成长为一个精英士兵,让他们在满身横肉的面包店老板们“免费”棍棒的追打下锻炼自身的敏捷和灵巧是最好不过的了。而波尔加曼的贵族家庭,则是会让自己的孩子在九岁时加入自己家族或氏族卫队里的预备兵营,同样接受严厉的训练和木棍的拷打。
正因这样,受到长期精英战士文化熏陶的波尔加曼人们,在面对恶魔们的古老战场上,才能比起其他国家的军队更加的强韧而有力。
与之相比,这个叫“希迪尔梵”的脆弱且无知的小鬼,光论接近肉搏战,或许连一个十三岁的波尔加曼小女孩也无法战胜。
如果园庭没有在克萝萝雅被囚禁的时间内变成一个没有纷争,各个奇特的种族不存在任何隔阂的乌托邦,那么战斗便无法避免。而这具身体与战斗的不契合度让克萝萝雅的眉头直抽。
克萝萝雅虽然在与恶魔的战争以及夺取园庭的战争中以魔法的致命而闻名,由于“傲慢”咒印的加持,克萝萝雅能够自由的操控零散于世界各处的魔素,只要将魔素转换为自身魔力的效率进行调整,那么被称为克萝萝雅的魔力电池便永远不会迎来魔力干涸的一刻,不过这并非代表她便是漆雕那种游戏脑里玻璃大炮;相反,在过往无尽的征战中,克萝萝雅比起躲在后方通过构筑大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魔法框架来释放大型的战略魔法,她明显更热衷于率领自己的战士们冲进敌阵以小规模杀伤性魔法和辅助魔法来让自己和自己犹如尖刀般的冲击重骑兵更有效率的进行战斗。
毕竟从聚集乌云到牵引无法控制的巨大雷电精准的落到敌阵里耗费的体力,比用简单的连环闪电把一串穿着重甲的步行骑士变成抽搐的青蛙要庞大得多,一旦体力耗尽而无法集中精力构筑庞大的魔法框架,就算有再多的魔力也无济于事。
不管是出于理论上更有效率的战斗方式,还是克萝萝雅的私心,为了让“希迪尔梵”连同自己的自尊心有朝一日不在与地痞流氓的纠缠里被打得抱头鼠窜,克萝萝雅在逃出这个囚笼之后将会对这个身体进行的种种训练便已在她的脑子里提上日程了。
“就这样吧……”
克萝萝雅放弃思考对于现在来说根本没用的琐事,转身投入了寻找各种记载有相关空间魔法实验笔记的行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