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满月真的很美,到底是为什么呢,现在的我视野很清晰,平日这只仅剩的独眼都不是很靠谱,仿佛那月光是神所降下的圣水,将我的眼睛一时洗净,将自己的神力化作恩赐暂时赋予给我,让我终于能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欣赏高挂于触手不及之处的皎月。
我今晚就会死,预感的声音於我脑中回荡,明明十八年里我连自己的声音都未曾听过,但不久前脑海里的声音是女声,从小医生就教我,告诉我我是女性——开始是女孩,然后是少女,而今年终于是成年女性了;但可惜我就要死了,或许是神明唤醒了我内心中的声音,通报死状的同时,也为了让我能在死去前听过自己的声音。
我开始好奇一般人在将死之前也会听到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说着“你将会死去,就在今晚”这样的话。听到这些话的人们会相信如同安排好的命运吗?他们真的会像书中所写的那样抓狂吗?似乎大多数人都畏惧死亡,这是好的,拥有健全的身体,他们可以做很多事,他们可以自由奔跑,仅仅只是不如飞鸟。
我曾问过医生,问他我长得好不好看,他说我很美;那一刻我很害怕,负责拿笔的手都颤抖了,我告诉他长得好看活不久,他赶紧安慰我、拥抱我不停地跟我说我会活很久的。现在看来医生他真的很温柔,即使用上谎言也依然希望我有活下去的动力。可已经没必要了,毕竟神明都已经宣告我的结局了。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而我会把对我好的人称作自己的爸爸或妈妈,或许这才是父母这个概念真正存在的意义吧,明明有着血缘,却不来找我,甚至抛弃我,难道我还要称这样的人为父母吗。
开口说话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暗恋医生的那位护士总是找借口来到我的病房跟他说话,似乎只是把话讲给医生听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我确信,说话一定是很美妙的事情。如果不用依靠文字交流,而是话语,那我一定可以让医生爱上我的,我看过很多书,声音似乎也很好听,我有信心。可惜医生他已经结婚了,而且他的妻子来见过我,她人很温柔,给我带了很多书;像她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允许我爱上医生,并将这份爱意与肉体一并入葬吧。
我不再望着月亮,而是偷窥起身旁的医生。是我拜托医生将我抱到医院附近那棵大树下的,暗恋医生的那位护士曾写出来告诉我这里是观赏月亮的绝佳场所,有机会她一定要跟医生在这里赏一次满月。
我没跟医生说自己被神给预示了死亡,至少我不想因这件事而在生前看见他伤心的表情——请您在我死之前也继续用那治愈的微笑给予我动力吧,医生。
这时我有了个冲动的念头,心里涌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炽热感,但是这种感觉好可怕,仿佛此时燃烧的是我这辈子仅有的生命力,看来我的生命真的将要交代在今晚了。我释怀了,我明白了神的旨意,若是为了心中的那个愿望,那以生命作为交换的代价也确实值得。
我凭眼神向医生示意自己的手,于是医生他便扶起我的手,并追随着我微弱的力气将手抬到我的嘴前;我竖起食指,将其抵在我的嘴唇上,之后用我仅有那只独眼注视着医生的双眼。医生他会懂的,医生他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他也从未拒绝过我的请求,他总是对我有求必应,只是这次的要求,确实是太任性了点呢。
见到我的样子,医生他表情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他又很快就变回了平常那副我最喜欢的,温柔的表情——也许我的感情医生他早就注意到了吧。医生在没有任何话语与文字的情况下理解了我的用意,他如我所愿,慢慢把头凑近我的脸,最后吻在了我抵在嘴唇上的那根食指。
这样就可以了,这便是我一直深藏於内心的愿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的视野变得模糊眼睛湿润了,我没法抬手去抹,只能任由泪水不停流下,每涌出一滴泪珠我都能感受到心中的炽热感减弱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但随着炽热感的逐渐消逝,另一股新的更复杂的感情却又开始重新填充我的内心。本来我是做好死去的觉悟才想跟医生以赏月作最后的告别的,但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却开始愈发害怕死亡,我不想死,医生嘴唇在我食指上残留的温度越来越温暖,可这却更加衬托出那正向我逼来的死亡其残酷的冰冷。
神啊,求求你了,别让死神带走我,即使呆在这副残破的身躯里我也不想永远离开现在正在自己身边的他。这太不公平了,就连笼子里的鸟都能勉强的飞行,我却从未、也无法用自己的双腿自行站在大地上;即使不能飞,我也想让自己爱慕的人带着我去各种地方,用彼此的双腿,走在同一条路上......
倏然医生抱住了我,我怕弄湿他的白大褂想要挣脱——虽然以我这副身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可他只是淡淡说了句没关系。
本来蒙上一层纱的视野又忽然开始变回到平时的状态,方才那段视野清晰的时间就仿佛从未存在过般。我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全力睁开自己仅剩的那只独眼去看那颗高挂在天上,那颗远不可及的皎月。此刻在我眼中,月亮的姿态已经开始变幻莫测地呈现出无数的形状,最后月亮的形状竟奇迹般地定格了下来。于是我看着月亮,看着它缓缓化成了一朵闪烁着金黄色亮光的花。
我张开了口,但没法发声——这就是我的告别了。我合上嘴挤出微笑,缓缓地闭上了最后一只眼。
啊——我看见了,第一次走进病房时的医生,他手里捧着的那束花里,有朵闪烁着金黄色亮光的花。那朵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