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妄见潘多拉这样说，就点了点头，安慰道:“没事的，我能理解。”
潘多拉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握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凭感觉摸到了吴妄的左手，然后五指交叉，扣了上去。
吴妄知道她需要安慰，便也十指相扣。
千言万语，此刻不如彼此贴近的手掌，不如两颗互相思量的心。
当潘多拉需要提速换挡的时候，她才松开了手。
“该死的手动挡……”潘多拉的语气还是不太平和。
换好挡之后，潘多拉没有继续把手伸过来，而是专心地开着车。好像刚刚那短暂的触碰，已经让她满足了，又似乎是她不敢奢求更多。
吴妄撤回手之后，便又独自想着事。他猜测有些话匣子对潘多拉来说还是太过于沉重了——她说她最开始并不是吸血种，是转变为吸血种的经历太过于惨痛了，所以不愿意说吗？而且对于潘多拉过去的往事，吴妄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份悲哀。从小便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也难怪从自己的视角来看明明就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关心，却能让她的反应这么明显，甚至是有些夸张……因为她从小就缺乏关爱，吴妄的一点小温暖，在她心中却好比璀璨的日轮，照耀在她枯萎暗淡的心田上；在人人都不认可自己的国家里出生，潘多拉受尽了白眼和冷落，还背负着这种带有不好寓意的名字，吴妄确实能理解潘多拉为什么对于自己是罗曼人这一身份有着不认同；潘多拉的母亲，在保了潘多拉十年后，也坚持不住了，任由她的父亲将潘多拉流放。而且说是护了十年，但这十年过的，也属实是让人心疼；在被流放后，唯一愿意来看望自己的弟弟，却是这种变态且忤逆的德行……
着实是，毫无光彩、只剩下黑白二色的童年。吴妄也渐渐理解了为什么潘多拉对外人甚至是同族人大多时候都很冷淡的原因。她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像个正常的女孩，会开玩笑，会逗弄自己。之前买菜对着卖菜的大妈微笑，估计也是因为自己在旁边所以出于礼貌性而展现出来的表情。潘多拉的一颦一笑好像都和自己的行为动作牵上了丝线，他笑，她也欣喜；他不开心，她便也不好过；他生气，她就会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那为什么，她唯独会对自己不一样呢？
吴妄一直不理解这个问题。吴妄也从来都知道，天下不会掉一块馅饼砸到自己头上——不会突然天降一个漂亮女孩；更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漂亮女孩不会没有脑子只知道跟着自己。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吴妄的手撑累了，有点麻，他便换了个姿势，继续望着窗外，他的思绪也随着姿势而改变。
罗曼……
吴妄知道，罗曼帝国，是历史上一个版图巨大、国力强盛的帝国。它横跨欧若巴、亚申亚、阿非瑞卡三大洲，甚至将广袤的西大食海也囊括住，将其变成了自己的内海。但在395年的时候，罗曼帝国分裂了。迪奥铎西一世将自己统治了十六年的罗曼帝国分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自此帝国分裂成了东罗曼帝国与西罗曼帝国两个国家。东罗曼帝国定都在了君士但丁，后世的戈尔曼人将东罗曼帝国称之为拜占汀；而西罗曼帝国的首都，依旧是在旧址罗曼。首都……罗曼，罗曼……现如今意它利安的首都，不就是罗曼吗？
自己的父母……在图灵因意外逝世，虽然不是在罗曼，但，都是在意它利安啊。这……这会有关联吗？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阿妄，阿妄?”潘多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在吴妄面前招了招手。“我们到了。”
吴妄看了看潘多拉，又看了看周围，说了一声好。
潘多拉经过了一路，心态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说话的时候语气恢复了常态。
吴妄又突地觉得有点心疼，这就已经走出阴霾了?她以前会不会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反复复地想起这些事，撕开心底那血肉模糊的裂缝，选择去面对这些心酸与苦楚，选择去舔舐自己的伤口。她是……已经习惯了吗？
吴妄联想起潘多拉的心路历程，又想起那位让她难过的弟弟奥古斯都，还想起了奥古斯都的那张纸条。不知是替潘多拉的遭遇难过所以气昏了脑袋，还是其他的什么，吴妄很没眼力见地说出了一句烂话。
“之前那张纸条，你在看到有人插在车门把手上的时候，怎么不去拿?不是就在那里吗？你不是很讨厌你弟弟吗，怎么不阻止他手下留字条?”其实重点在后半句。
但说完，吴妄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急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吴妄啊吴妄，你在干什么！就这么在乎奥古斯都对潘多拉的态度吗？人家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没说这些话题了，自己还非要提一嘴纸条的事。她刚刚难过的样子你没看到吗?
吴妄想抽自己一个巴掌。今晚不吃饭了，就吃大嘴巴子。
“欸，不是阿妄你说让我就在座位上不要离开的吗？我听你的话嘛，就没离开座位，只开了一点车门——我身子没有完全离开座位哦。我想去拿，但还是够不着，所以只能等你来了拿给我了。嗯……为什么不阻止他……阿妄，我也想呀，我也不想看到我弟弟和我再有什么牵扯。但是，当时在超市门口，有监控，而且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要杀了他吗？我也不好做什么呀。”
潘多拉看到吴妄捂住嘴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她好像知道吴妄为什么这么问，也没有再度把自己往悲伤里陷。而是用的和平时一样的，面对吴妄时特有的轻快语气，回答了吴妄。
吴妄看潘多拉没有再次难过，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放过刚刚说错话的自己，在心里头骂了自己几句。然后又想象着，潘多拉因为听自己的话，小心翼翼地待在座位上不敢离开，想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的模样，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怪不得之前在超市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她就是半个身子在外面这种奇怪的姿势，她原来是想去拿纸条啊。估计是看到自己来了，就不去管纸条而是朝着自己这边挥手打招呼了。
吴妄想到这，发自内心地嘴角上翘。她这么乖的吗？自己虽然不是随口说说，但也不是什么不能违背的誓言，她却真的在遵守。
看到吴妄在笑，潘多拉佯装生气。
“阿妄，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够东西的样子很蠢。”
吴妄知道潘多拉在开玩笑，变本加厉，笑出了声。然后看着潘多拉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我觉得很好。”
“很好是个什么意思啊，你就是在笑我！”
有时候，二人之间的悲和喜，一段话就能转化过来。这可能是源于双方体恤对方的心而刻意进行地转换；也可能源于双方本是就相互与对方契合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不必牵强，也不必故作脸面。
两人下车，上了楼。这是一栋平平无奇的而且基础设施不怎么好的小区，潘多拉住在七楼，没有电梯，二人就走了反反复复的三趟，才把车上的东西拿完。
她果然是一个人住，这是一间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没有过多的装饰，外带一个厨房和卫生间。嗯?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她是不是一个人住?
搬完东西之后的吴妄喘着气，撑着后腰，又跺跺脚，感觉腰部以下的位置非常酸痛。下午自己不要命地奔了这么久，腿脚本就难受，这次又一口气跑了三趟七楼，吴妄感觉半条命都要没了。
潘多拉给瘫在沙发上的吴妄倒了杯水，又轻缓地将吴妄的背拉离了沙发一点，给正在喝水的吴妄摸了摸。
“慢点喝，慢点。”潘多拉边顺边说。
陆巧巧她，也顺过自己的背。但，潘多拉的动作，好像包含了不一样的感觉……自己背上传来的感觉，也更舒适。是无心和有心吗？
“你，不喝吗？你不感觉累吗？你们这怎么没有电梯啊……”吴妄看着好像没什么事的潘多拉，喘着气问到。
“不累，阿妄。这里的确是没有电梯……因为便宜嘛，一个月价钱不高。我正在攒钱，就选这儿了。抱歉阿妄，让你受苦了。”潘多拉没有按顺序回答问题。
吴妄刚想问，攒钱准备干嘛？你也买血袋吗？却听到潘多拉又说话了。
“我只有一个水杯，就在阿妄手里，我就没喝了嘛。”
吴妄差点一口喷出来。
“又来……?你就这么喜欢和我物理层面上的相濡以沫吗？”
“嗯。”潘多拉一脸认真。
“好了好了。女孩子不要这样……”吴妄赶在潘多拉动手之前擦了擦嘴附近轻微渗出来的水。
现在阿妄觉得我是女孩子吗？而不是像下午那样怕我，觉得我是恐怖的怪物吗？真好。潘多拉很满足，她的开心，就是这么地简简单单。
“你攒钱，是想买什么吗？你也有工作的啊？哦对了，说到钱，之前用了你的钱，我现在一起给你。”吴妄放下水杯，问道。
“我想买……我想买，唔……阿妄，你的生日在高考之后，快到了。我想给阿妄一个惊喜，所以先不告诉你。工作?我是有工作的，但比较自由，就在网上找点简单的活干。能不出门露脸，我就不出门露脸嘛。之前的钱，阿妄你就放桌子上就好了。”潘多拉将吴妄放下的水杯拿起，刻意对准了吴妄刚刚喝的位置，撇了吴妄一眼，像是在挑逗，又像是在传情。然后下口了。
“你……”吴妄欲言又止，将头转向一侧。“你别买了，不用买的。”然后吴妄将钱掏出，放在了桌子上，期间还是没看正在喝水的潘多拉。
怎么其他人向潘多拉传递好感，她就和个性冷淡似的。虽然奥古斯都有问题，是违背道德伦理的非分之想，所以她不止冷还很生气。但吴妄相信，对于其他人，潘多拉也会是这种态度；怎么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就一个劲耍流氓逞威风?这种女孩，吴妄也是男人，说实话是喜欢的，但他有自己的矜持，他觉得不好意思。
潘多拉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意犹未尽一样，伸出舌头对着杯子顶端喝的位置继续有所动作。雾气染上了杯壁，吴妄看到朦胧中粉色的物体在蠕动，面红耳赤。
“好了……好了，喝完了，够了、够了……”吴妄伸出手想将水杯拿开。
“好吧，够了。”潘多拉回答，也不知道什么够了。
潘多拉任由吴妄拿开水杯，嘴唇与杯子之间牵出一缕透明的丝线。
嗯……吴妄转过身，表情窘迫:“洗漱间在这边是吗？我先去洗澡了！还有……东西，不要买了。”
潘多拉用纸巾擦了擦嘴，点了点头示意是在那边，又发现吴妄是背对着自己，便开口说:“是的，在那里。”然后再换了一种敷衍的语气:“好，不买，不买。”
吴妄只想着逃，没注意到潘多拉话语里的应付之意。他拐角窜进了洗漱间。刚进去没多久，吴妄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潘多拉在敲门。
“阿妄，你的换洗衣物没拿，我帮你拆开了拿过来了。你开一条小缝，我递给你。”
吴妄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架子，心中懊恼，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就是刚刚，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吴妄的脸烫得更厉害了。
吴妄警惕地开了一条小缝，潘多拉伸手将衣物递出，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真的就是单纯地想给吴妄送来衣物。
吴妄略微放下心，将衣服快速拿走，然后关上了门。
潘多拉的声音再度在门外响起。
“阿妄，我先去做饭了。”
“好，你快去！”吴妄的声音从门里面传来，催着潘多拉离开。
“好嘛，我去啦。”潘多拉走开了。
吴妄看到门缝里的影子去了别处，这才宽衣解带，打开了莲蓬头。
还好不是浴缸。
吴妄边将头淋入水中边想。
他不知道的是，潘多拉把原先放在桌子上的钱塞进了换洗衣物的口袋里。
厨房里，潘多拉系好围裙，认真地洗了洗手、刀和砧板。她看着买过来的这么多菜，有点发愁。
该做什么菜呢？
然后她就打了三个鸡蛋，放入料酒和盐，搅拌均匀，下锅翻炒出了一盘炒蛋。
嗯……还做些什么呢？
然后她就把上海青洗干净，根、叶分开，丢进锅里，加糖加盐，做了一碗炒青菜。
两个菜，肯定不够阿妄吃，这么久没吃东西，他肯定很饿了吧。
然后她就把剩下的大腰子、腐竹、黄瓜、金针菇、小鸡腿、千张、鹌鹑蛋、多宝鱼、香芋、玉米等等等等一系列食材处理干净，然后一股脑丢进砂锅里。因为东西实在太多，她每样还都没放完，只放了一点点。但就是如此，锅此刻也已经填满了。
潘多拉加水，盖上锅盖，心满意足地等待着菜肴出锅。
吴妄已经洗完澡了，从里面出来。扭身看到潘多拉还在厨房里面忙碌，饭也还没做好，有些疑惑——自己今天身上很脏，也很累，有些贪恋洗澡时热水冲淋在身上消除疲惫的那种**，所以洗了很久。怎么饭，还没好？
见吴妄探出头来张望自己，潘多拉抬起头笑着说:“阿妄你先去坐一会，饭马上就做好了。”
吴妄将身子也探了进来，说:“我帮你一起做吧。”
“不用不用，阿妄，马上就好了的。你刚洗完澡，不要又沾染上油烟气了。”潘多拉摆了摆手。
“好吧。”吴妄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了客厅。
她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好像还真是有点贤惠的样子?
然后吴妄又看向桌上的钱，没有了。她应该是收走了。吴妄很满意自己没有吃软饭。
然后吴妄就坐在沙发上，观察起了四周。
客厅很小，中间就是一张桌子，没有餐厅，应该吃饭也是在这吃。桌子短的那两侧有两个单人沙发，自己坐的，也就是桌子长的那一边，是一条长沙发。沙发都不怎么新了，角落里甚至有个小洞，露出了里面一看就很旧了的海绵。吴妄正对面的，是一台电视，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新的。电视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很破旧的电子万年历。
吴妄小时候家境还可以，开厂子的爸爸妈妈给予小吴妄的物质条件是比较优渥的。虽然他没有并相应的记忆了，但从姑姑给的照片中能看出来，小时候的吴妄住在很漂亮的一间欧式装修风格的大房子里，他有很多玩具，也有很多零食，过着让其他一般家庭里的孩子羡慕的生活。然后小吴妄就指着照片问姑姑，姑姑姑姑，我家那栋漂亮的大房子呢？哪去了？姑姑叹了口气，说，被你那个坏蛋伯伯抢走了。小吴妄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抢走了，就亲了亲姑姑的脸颊。
和自己之前的家比起来，潘多拉住的这里无疑是简陋的。也不用和自己家比，挑明了说，这里就是简陋的。但吴妄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反而觉得，在这里待着，有点温馨，很不错。
吴妄换了个姿势，用一只手撑着自己，却发现手底下压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本书，书被书皮包裹得好好的。这年头，潘多拉居然还把书用书皮包好。书脊位置的书皮上，有两行短字，第一行是Πανδώρα，吴妄看不懂，应该是拉汀文；第二行，是中文书写的“潘多拉”三字。吴妄不禁笑了笑，对书这么爱惜的吗？包好了还要用双语来署名。而且，潘多拉的中文字写的的确很好看，颜筋柳骨的，不像一位女生的字。
吴妄翻开了封面，想看看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希望不是拉汀语写的，吴妄心想。
打开书的扉页，是中文，吴妄放下心来。却发现，这是一本历史相关的书，这是讲大夏第一位大一统帝国的主人，祖龙——起始皇的书。
嗯?她对咱大夏的皇帝感兴趣吗？
“阿妄，吃饭啦。”潘多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厨房传来。
“噢，好。”吴妄合上了书。看了看墙上的电子万年历，已经十二点半了，这还真是宵夜了。
潘多拉端出了炒蛋、青菜，摆上了桌子。
吴妄看着桌上的饭菜，心想，很家常嘛，挺不错的。
挺不错的……嗯?
吴妄看着潘多拉小心翼翼得搬了个热气腾腾的砂锅出来，心中有点疑惑。这大夏天的，搞这种冒烫气的东西干嘛。
然后揭开锅盖，吴妄看着这一砂锅成分复杂、乱七八糟的东西，傻眼了。
“你……其实不会做饭，对吧？”吴妄用勺子略微翻了翻砂锅里的东西，内心比眼前的这一道菜还复杂。
“啊？阿妄怎么知道。”潘多拉不好意思地将手负于身后，背地里拧着麻花。
“……”这还需要说明吗？
“没事……那饭呢?我去盛饭。”吴妄不想打击潘多拉那份热忱之情，准备去拿饭凑合吃。
“啊！阿妄，我忘记做米饭了。”潘多拉惊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