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的日起日落,时间的长河顷即而逝。
当脱离了时光的禁锢,便会感到生命的诞生与灭亡只是无数首组曲,点缀着这从来不曾停止过的世界。
岩浆在大洋底岸的裂脊部位喷发,然后迅速在深黑海水的冷却下凝结成岩石,接着又会被新生的岩浆岩推挤向一旁,以亿万年为单位极缓极缓地移动——这种现象,曾经被那些人类定义为“海底扩张学说”。
海面以外、大陆上沧海桑田的变化与它不存在什么关系,因为深海几乎没有什么生命;鉴于海底超高压与低温的双重不利条件影响,到这里的访客实在太过稀少。
黑暗,无声,仿佛恒久不动——当然,事实并非尽然如此。
从大洋最深处诞生的岩石的命运,是被渐渐积堆往海岸线,最终再被密度较大的大陆板块碰撞挤压,在沿海地方形成连绵不绝的岛弧;而欲趋下沉的岩石,终究会被地壳以下深处的岩浆吞噬,重新被高温同化为岩浆,由此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不过幸运的是,某只受到祝福的小东西尚没有等到那么糟糕的命运的降临。
……
[时间:新历6069年24月25日,凌晨,0时00分00秒。]
[地点:距离大陆东部海岸线约五燕里处。(作者注:一燕里≈一千公里,燕里即时人所使用的最长距离单位,原意指翔燕归途的长度)]
轰……
无声的震动在这里产生,通过海水作为介质传播开去,转瞬千里;隐形的浪涛鼓动着,崩裂的岩石被压力碾碎成齑粉,四扬逸散于漆黑色的海底世界,消匿无形。
[当前深度:海拔,约-3200米。]
比起那些深邃不见底、基本毫无生命迹象的海沟,尚可比喻于大洋平原的此处、数不胜数的海洋生物的逃生景象可谓壮观无比。
虽说,理论上动物通常拥有提前预知灾难降临的特性,但这一次的情况显然非比寻常——在海底地震发生以前,没有一个海洋生物表现出惊慌失措。
不可谓不反常。
直到灾难开始的那个瞬间,原本井然有序的鱼群才醒悟过来,队形错乱、朝四面八方胡乱游走逃离。
幸运与不幸往往是并存的。在其中一小部分生灵得以幸免于难的同时,剩下的那一大部分则会被厄运所困,或被震荡的岩石砸中、或被裂开又闭合的岩石底层夹住身躯、又或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幸耗尽了精力,葬身殒命于海底。
——眨眼间,死神夺走的是数万跳灵魂的代价。
……
那么,此时此刻不妨换种视角吧。
当海腾地裂的深黑色浩劫成为了背景,生灵涂炭,某种看不见的灵魂却接连不断地从这些已经逝去的身躯中浮出。
飘飘悠悠穿过波涛惊澜的海流,可它们闪烁着淡淡的幽白色光泽,没有实质,更不会被洋流推动;化成一道道聚焦于某一点的直线,仿若早已确定了目标,不受任何阻碍地往下方某块毫不起眼的巨石蹿去。
接着,在因冲势太快而撞上去的前一刹那,好像具有某种灵性般、它们迅速组织好阵型,以一字长蛇阵的姿态,灵活地绕过了这阻挡住前行步伐的障碍物。
不加迟疑,钻入巨石侧下方阴影中所隐藏着的那一点莹光。
……
诸多生命的死亡,昭示着新一轮的诞生。
经过了数万年的沉寂,接受了太长太长时间的海洋养分的滋润的它早已经从一颗普通珍珠、生长成了仅小于一般人类的大小。
而现在突然又得到了无数灵魂的补充,深海结晶——巨型珍珠的表面上终于发出了某些奇异的动静。
“嗡——”
珍珠的外壳剧烈震颤,一道道天蓝色的纹路勾勒起它的表面,方正交错的轨迹里似乎包含着某些深奥的蕴意;银白光泽逐渐散发出来,覆盖住这颗原本黯然朴素的东西,卓然天成。
…………
一支支鬼魂般的舰船在海岸线上连城一线,黝黑色的巨大炮管机械式地竖起,从数海里外遥遥对准了他与她。
压抑的漆黑天际下,再一次地、宣告着,末日的降临。
这一幕,在先前究竟重复了无数次呢?
他不知道。他只是干涩地笑着,嘴角因为缺乏水分而皲裂。
心好痛。
就像,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情绝非仅仅一次的失去,而是重复过了无数次的获取,拼命竭尽所能想要保护她、回避掉命运的终结点,最终、却仍无法避开失去的命运。
“轰——”
“轰、轰——”
震天巨响中,烟尘弥散;幽蓝色的炮弹发出,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死亡之花,美丽却致命。
哪怕先前在重复过无数次的结局里他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这一次、他真的落泪了,犹如一个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玩具的孩子,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打得粉碎。
眼睁睁看着一记记炮弹撞上海燕脆弱不堪、下一瞬就会摇摇欲坠的屏障,放出唯美的光晕,他双膝跪下,从头上歪歪扭扭滑下的海军帽坠落到油漆脱尽的甲板上。
泪珠如雨。
……
那么,醒来吧。
哪怕拥有在梦境中让海燕无限复活的可能性,但……这终归是虚假的,注定降临的命运、已经走过的时间不可能发生逆转。
我将,接受自己的死亡。
——只因为,不愿意再一次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