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条条破碎的灰败布匹，看上去或许像是曾经被固定在墙面上的旗帜，拍去上面所沾满的尘土、勉勉强强还能遮体。
瑟瑟发抖地披上，挡住关键部位，然后绕到光洁沁凉的后脊上草草打了两个死结。
（……）
看着身上这一套“战斗民族款式”的暴露装束，尤其是那胸口肚脐处露出来的一大片纤细肌肤，归云的嘴角有些抽搐。
哆哆嗦嗦，花费了整整十分钟的时间才堪堪在那积灰的橱柜角落里翻出这些东西，连光着的脚趾都被地面上的沙砾碎石磕破几道痕迹，结果——
唉算了，总比完全的一丝不挂要强吧！
只不过，内心里这满满的违和感与羞耻感到底是什么？
强行以“这里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讲法来说服自己，然后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保暖系数仍然不足——话说这里现在是冬天么？气温这么低，连口鼻中呼出的气体都化成了白雾。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幅模样？在那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萦绕于归云心中的无解之题，不过短时间看起来应该是难以寻找出确定的结论了。
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要使自己稍微清醒些许，却只感觉入手清凉，柔软得让她心生奇异。
（既然我已经复活了；那么，你会不会也已重获新生？若真如此的话，你又会在哪里呢、海燕……）
[欢迎归来，吾主。]
呼之欲出的答案，随着脑海中那一道电子女音的响起，变成一道灵光、电射向惊讶错愣至极的归云。
不错的，这熟悉的话语声，往昔时曾听到过上万遍。此刻她绝无可能认错。
“海……燕？”
不顾自己发出的声音拟转变为少女声的奇怪之感，天蓝色的丽质双瞳瞪大，怔怔中又带有着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她的海燕，怎么……
[自动纠正，当前程序全名称为：『海燕二式全装潜巡洋舰系统』，请吾主牢记。]
『海燕二式』？
不对，哪怕音色声调一样，这只有声音却无实体的东西也绝非她印象中的海燕！由归云亲手铸造出来的海燕可是一艘轻巡洋舰，何况具有人工智能的她可不会这般僵硬冰冷。
心情一变，急转直下。
“不对！快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可以直接在脑海里与我对话……还有，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包括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而来到了这里！”
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达到了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程度；银色长发披肩的归云大喊大叫着，视野逐渐模糊的同时、眼眶亦不禁湿润起来。
能不激动么？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她的海燕，又在哪里？！
因为失去，所以迷茫，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继续独自活着的意义——即便上天以这种奇怪叵测的方式赐予了她新生。
然后，得来的答复却只有……
[……抱歉。]
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干涩字音。
——某突兀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程序，拒绝了回答。
如人冰窖。
“哈哈哈哈！！”
忍不住放声狂笑，身躯颤抖抽动；咬住牙齿，银色发缘遮盖垂落，阻挡住了她此时的表情。
“轰！”细小的手掌握紧成拳头，狠命朝后方的墙壁捶去。
巨响中，经过几万年岁月脆折、残损余留的石砖在她不受扼制爆发出来的力量下，摧枯拉朽般齐齐断裂；无数块巨石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接连不断地坠落，撞击强力得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我，变成了什么……”
泪眼朦胧。
穿过那逐渐消散开来的烟尘，她只看到那根本不可能单又人类之力破坏出来的通壁窟窿；一片狼藉下，杂乱碎石堆积出来的场景，简直像是直接遭到了一艘万吨巨舰之冲击所遗留下来的残骸。
[对不起，吾主……]
听闻脑海里传来的带有着安慰与哀伤意味的电子女声，她终不再出声，终不再质问。
寂静中的，是那从坍塌的废弃教堂的穹顶所形成的窟窿间投射下来的昏暗乌光，以及零星闪烁的一点晶莹。
…………
[已经没事了么？]
“对不起，海燕。刚才是我失态了。”
双手环抱起膝盖，靠坐在石柱脚边的她蜷缩着，身体前屈，任凭银白色的柔顺发丝垂落面畔；没有表情，除了眼神略微黯淡些许以外、仿佛几分钟前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连话语声都这样平淡。
的确，根本不应该去抱怨。
他与过去的海燕一同被毁灭是既定的事实，所以、哪怕以这等不可思议的方式及姿态重生，那也是世界对于他与她的恩赐。
闭上眼睛，逐渐静下心来之后，她便发现了脑海中多出来的某些东西——一座座像是连线般的脉络，从此端的意识通向彼端，让归云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她”的存在，甚至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多出来的什么。
如此熟悉的感觉，果然、是她的『海燕』。
正如此刻的归云，海燕也以非同寻常的姿态重获新生；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变成了某种“程序”，直接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不分彼此。
如今的他与她融为一体了。这究竟该让人欢喜还是哭泣，归云不知道，但、姑且总比双双永远的与世长辞要好。
——不过，尚有某个疑问。
“……海燕，”重新睁开眼睛，银发少女双眼半睁，“再度苏醒的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有目标，有行动，然后才会产生存在的意义；反之则无。
换而言之，她需要一股推动力——在这段颓废空白，大脑僵硬的时期。
[抱歉吾主，当前机体能量不足，无法给出相应指示。]
“咕咕咕……”好像要故意回应『海燕二式』的话语似地，一连串叫声从她的肚子里传出，致使脸红的少女不得不捂住了自己那露出的干瘪小腹。
好饿。
…………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咔吧。”牙齿急速摩擦，天蓝色的瞳孔在黑暗处炯炯发光。
可惜，它们一会儿就灰暗了下去；原因很简单，拉开的抽屉内除厚厚一层灰尘以外便再无它物，空净得连老鼠都不屑于来此地串门。
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
“咕咕咕咕——”
叹了一口气，按着叫得愈发响亮之腹部的银发少女摇了摇头。
失望。
在这十分钟里，她早将此片区域翻找了个遍，仍一无所获。
然而，合上吱嘎作响的抽屉，徐徐转过身的她倒是偶然发现了什么。
“哗哗……”
静谧的氛围中，有海浪的声音从建筑物彼方之外飘入耳际，犹如来自于远方的旋律吸引着她，听起来竟是这般的古老。
海洋，是你在那里么？
细细聆听片许，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了微小的充实感，连饿肚子的感觉都有所减弱。
迈步。
高高大大、陈放了超过其极限之年代的破旧建筑物下，连食物水源的补给都变成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她却不管不顾。
——破墙破砖破瓦，从破穹顶上照下的一缕残光斜斜落到银色的发丝上，迸发出希望的星点。
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