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随时要下雨了一样,某个周末的午后的校园里。
男孩蹲在教室里的兔子笼子边上,他伸出手来,把食盒里的白菜撕开递到兔子的嘴边,兔子动了动耳朵,凑到他的手边,嘴巴一动一动的轻扯他手里的菜叶。
男孩依旧低着头,校园里很安静。
男孩的右边脸颊肿起来了,导致本来还算好看的眼睛一边变的狭窄,布满血丝,像笼子里兔子的眼睛。
兔子把男孩手里的蔬菜扯走了,转过身背对着笼子。
怕兔子不够吃,男孩又在盒子里拿了一片叶子夹在笼子的缝隙里,然后站起身,把食盒放回讲台的左边。
在转身的时候,看见门口的人影。
那个人已经站在门口很久了。他背着光,白色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白发在脑袋后面束起的一小撮已经散开了,还混着点树叶,他的脸沾着泥土,身上,衣服上也是,膝盖有一大块擦伤,很大一块,有血流下来,在他白的异于常人的皮肤上轻轻流淌下来,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校医室可不是这个方向。” 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嘴已经先一步动作,对他这样说了。
:“你不是一样没去校医室吗。”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腿上的伤一样,大咧咧的走进了教室,然后坐在兔子笼子旁边,和自己一起看兔子咀嚼蔬菜。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
:“喂,你脸上的伤,是老师打的吗?”
像是打碎了什么一般的话,让男孩稍微瞪圆了剩下的一只眼睛看他。
:“因为在这个乡下的不能更乡下的地方,能打你的只有老师了吧,你的左边脸颊,总是好的吧,这里只有老师是拿左边的手用粉笔讲课。”
:“……”
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口的校园里寂静无声,只有这一间教室还开着门。
沉默突然被轻微的脚步声搅乱了。
脚步声在走廊上由远至近的回响起来,有雨滴砸在教室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白发的男孩盯了黑发的男孩一阵,露出了嫌弃一般的神色。
一把扯起了他的左边手臂,有点粗暴的动作扯到了他肿起的手臂,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把他塞进了旁边扫除用的储物柜里。
塞了扫把的储物柜只能塞下一个小学生,两个还是太勉强了,透过柜子的缝隙,他看到白头发的男孩一个人蜷缩在了讲台下面,空空的讲台没有柜门的遮挡,看上去不太安全,但是他瘦小的蜷缩进去的话,只要不是刻意寻找也大概不会发现。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停住了。
教室的门被推开,柜子里的男孩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会到教室里来找自己,男孩有些浑身发冷,走进教室的人正是班主任老师。
从家里追到学校的教室里,不知为什么判断了自己会跑到这里,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从家里径直快速追来了吧,他是自己的父亲。
男人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像是失望一般,啧了一声,气质和在班级里上课时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他用力捶了一下门框,发泄的力气让门上的玻璃发出残忍的咔啦声,仿佛快要被震碎。
男人不死心的走进教室,顺手去按灯的开关,柜子里的男孩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如果打开了灯或许更容易被发现。
但在下一秒,灯没有亮起来。
在这个乡下的不能更乡下的地方,省电省水是第一要诀。
男人尝试了两下,只好借着走廊上的应急灯走进教室里,男人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地板上,他的脚步最终在柜门前停下了。
像是检查一般,他的头四处转着观察教室里的摆设,然后失去兴趣一般重新望向了教室门口,他转回身去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漆黑的教室里,拉长的影子渐渐挪动,然后停顿了。
在漆黑的教室里,他说
:“骗你的。”
他的头低着,脸朝向的地方是兔子笼,那里有他知道的,自己最喜欢的兔子们,而兔子笼的缝隙里夹着一片还没有被啃食的新鲜菜叶。
男人的脚步加快了,他以迅速的动作冲向男孩躲藏的储物柜。
像是突然爆发出怒意,疯狂的猛的冲过来,伸出手去拉柜门。
在一瞬间的时间,心脏仿佛停止了,在下一瞬间。
咚的一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架子和重物倒下的声音,咒骂声混合着撞击声让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柜门打开,在男人痛苦的呻吟声中,咒骂声中,那个男孩的声音响起来,在黑暗中,他的皮肤和头发似乎都在闪闪发光,他的眼睛亮亮的,借着走廊的灯光还能看见他脸上的泥土。
他说“快点走!”
伸出手拉着自己的手臂。
那猛然的动作让自己踉跄了一下,浑身僵硬又颤抖着双脚,仅仅是踉跄了一下,在软弱无力中挣扎了一下,目光无法聚焦的。
在这混乱的恐惧的一幕中,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所思考的是自己究竟该逃去哪,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房间。
可笑一般的,想起逃跑的时候,想起了一间房间。
然后是,想起来什么人,拥有着和自己相似容貌的,常常头发的人蹲下来抚摸了自己的头,她的声音很小的凑近自己的耳边,那个声音很熟悉却又无法回忆,她小声的对自己说
:“不要逃避。”
:“快逃啊!”声音将自己拉回了现实,白色头发的男孩皱着眉头的脸出现了。
腿像是钉在地板上,他听见自己说
:“好。”
白头发男孩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有一点惊讶似的,盯着眼前发着抖的,眼神无法聚焦的黑色瞳孔。
发着抖的男孩喉咙也跟着颤抖,眼前的景象像是墨水在水中化开一般,男人笑着,粉色的书包,地下室,阁楼,沉闷的空气,手电筒和女孩的声音,耳边的声音乱作一团。
在这一片泥泞中,他被拉着手,目光最终恢复了焦距,他被拉着迈开了腿,沉重的像是灌了铅的腿像是第一次一般跑起来,他们跑向教室外面的方向,应急灯亮着,他跑出第一步,一瞬间错乱一般觉得是想着亮光跑过去的。
人是向往亮的地方的,我也想做英雄啊,侦探也可以是一种英雄吧,他想起那个男孩喜欢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的对自己说的话,尽管自己从未回答过,他还是一个人没完没了的唱着独角戏,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
耳边是疯狂的怒吼。
在脚步还未落地的片刻,沉重的身体猛的撞开自己的身体,身体飞起来,腹部撞进讲台的角,立刻几乎将胃部的酸液全部挤压出来,生理的眼泪瞬间流出来,在模糊了的视线里,看到他转过身望向自己,也看到那双经常疯狂锤打自己的粗壮手臂,以粗暴的动作挥向前方的男孩,窗外闪了了下,照亮了他手中的东西,亮了一瞬,男人的左手挥落了,不知是生理或心理的干呕在大脑里徘徊。
忘记了眨眼一般看着男孩迅速掉落的身体和还未扭曲遍失去生气的瞳孔。
那个男人攥着玻璃片的左手也在流血,玻璃片稳稳的嵌近了白发男孩的太阳穴。
外面的雨下大了,在来自自己不住的干呕声中,男人沉默着,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一般令自己听不懂的低语。
窗外的雨声混杂着他哼哧哼哧的含混不清的发音,耳鸣打碎了他的话。
男孩低着头,望着地板上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淡蓝色的瞳孔。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的连贯了起来,耳鸣停止了
:…都怪你。”
:“是你的错,是你做的。”
不是我,张了的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呕吐也无法吐出东西。
:“不是你?不是你的话?那是谁呢?”
:“是你做的,是你杀了他。”
不是我,不是我。
在这样重复的,无法说出口的争论中。他被男人的手臂提起来。
悬空的双脚和卡着脖子的衣领,让自己呼吸困难头昏眼花。
视线在越过了他躺在地上的身体,混乱的在教室里乱扫,被双开的桌椅,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兔子的笼子压弯了一块,讲台上的东西散落了,讲台因为自己被撞飞后的冲击挪了位置,目光聚焦了。
在那里,在讲台的下面,那个在黑暗中依旧显眼的白色,他,还躲在那,他还躲在讲台下面,他蜷缩着,不知道为何他不再是脏兮兮的,他的头发整齐多了,膝盖也没有破掉一大块,他躲在讲台下面,在男人的叫骂声中,窗外的雷雨声中,显得很安静,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口型是“嘘” 随着他的动作,教室里安静下来了。
他只听到他的声音,他说“我要搬走啦”。
你真的要做英雄吗?做英雄可是需要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