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乃一直以来都像她父亲一样严肃呢」
小的时候,在家族交际的聚会上,亲戚这么看着我说
「诶,那是因为绫乃这孩子不喜欢笑,希望大家不要在意」
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和我一样身着豪华的礼服,她空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脑袋,用略有些无奈的恳求笑声回应着亲戚
「这孩子这样下去不会被处理掉吗?」
而后,亲戚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那时候我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无故的朝沉默的妈妈撒着娇,手心传来温暖,安心的感觉,让我觉得被怎么说都无所谓了,只要有她…
有妈妈在的话——
就算是这样,因为这并不是亲戚所期待的,那是因为绫乃是他的孩子,一直效仿着他,类似的,能够加深家族荣誉的回答
所以,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亲戚中流传出
「绫乃好恐怖」
「不会笑的孩子」
「不怎么喜欢啊」
这样的流言,我都若无其事的接受了下来,因为这对我来说,是不重要的,他们并不会和我长时间相处
但是,每次妈妈一脸担忧的问起:
「绫乃为什么不笑呢」
我就开始拼命的思考,绝对不是因为不高兴,也不是因为什么都感觉不到
甜的东西吃起来觉得很好吃,苦的东西会讨厌,喜欢的人会接近,讨厌的人会远离
我每次思考,都只能得出,自己并不是缺乏感情这种让母亲失望的回答
「我、只是…不会笑」
今天也是这么回答着。在妈妈看来,是不可理喻的可笑回答
「这样啊,没关系!绫乃要加油学习怎么去笑哦,还有把说话习惯也改掉」
妈妈先是露出了有点阴暗的,令我无法看懂的表情,然后又马上变回了以往那副温柔的样子对我说着
家里人除了妈妈以外,基本上就只有管家先生偶尔和我说说话,所以平时并不喜欢说话,别人搭话的时候也只是普通的用动作来回应着
渐渐地,我开始不被家里人所接受,
谣言已经从
「有点可怕的孩子」
「不会笑」
变成了
「没有感情」
「就像人偶一样,还是不要接近了吧」
每次母亲听到类似的话时,都会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蹲在我面前,然后将我紧紧的搂进怀里
因为这些影响,以致于
每次家族的集会都不会让我出现,每次外出都不会带上我,对于这样的处理,我没有感到不满,因为从出生后,就没有见到过妈妈一直在我耳边提起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只要妈妈陪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
再长大一点后,我被父亲发现了自己的特殊
天才一般的计算能力,还有记忆力
我面前,刚才替我检查的医生夸张地摊着手感叹,然后转过身去,弯下腰对我的父亲深深地鞠着躬
「恭喜,汐滨社长,绫乃小姐的计算和记忆能力非常强大,如果能够加以训练,一定可以超越现在的计算机」
「是吗」
平淡的回答,我带着有些好奇的眼光看着,被称为社长的男人,那是我的父亲
第一次见面
我没有害怕,没有畏惧,更别说想要和这个男人有所亲近
陌生…
我就保持着看待陌生人的眼光,和不经意把目光移向我的他对视着
「具体的话,能给汐滨家能加多少收益?」
目光交汇着,他说出的话语不带一丝人情味,虽然没有明指出来,但是我很清楚,我就是他嘴里所关心的,能给家族带来多少收益的道具
「如果让绫乃小姐接手股盘之类的话,我想,肯定能够上升5%,这是预估数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着手,讨好的说,那弯着的腰身从始至终都没有直起过
妈妈教过我,那是医生的衣服,是医生的颜色,但是现在在我的眼里,却漆黑得如同墨汁般
兴许是这句话打动了他,这个名义上是我的父亲的男人,仿佛下了什么决定般,点了点头
「那就留下来吧」
说出来的话莫名的让人毛骨悚然,皮肤表面被这句话的寒意刺激得冒起鸡皮疙瘩
我不由自主的往一旁的妈妈身后缩了缩,试图从她身上取得几分温暖,来驱散包裹在身边的寒意
最后,那个男人再次和我对视了一眼,就像和我每天早上照镜子一样,没有感情
但是,却多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那是…令人作呕的,对金钱偏执到发狂的眼神
我不明白自己的能力有什么意义,但是,在看到母亲如释负重的表情后,我心里一直紧绷着的什么东西,也跟着放了下来
在那之后的几年,我接受的都是不间断的学习,学习,学习
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老爷,您来看绫乃了吗?」
「嗯,怎么样?」
「今天增加了一个小时的学习哦,全天除了吃饭睡觉都会让她好好的学习的」
偶尔,也会在学习的时候,听到门外妈妈和父亲的声音,妈妈的语气依旧温柔如故,但是,却又带上了几分低人一等的讨好
然后保持幸福的笑容回到房间中
「绫乃,要更加努力哦」
「妈妈我想多见见你的父亲,所以拜托了!好吗?」
她对我说着恳求的话,一瞬间,我一直以来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心里,突然感觉被什么堵住了
但是想要去寻找这莫名的情绪来源,又没有丝毫头绪
不想再看到妈妈这样乞求自己女儿的可怜模样,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现在想来,妈妈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不正常了
在到了国中的时候,我的主要任务不是读书,而是利用自己的天赋能力,变成汐滨家的赚钱机器
因为不会笑,也不喜欢说话,所以并没有让我去进行家族之间的社交
“只需要当好道具就好,你没有其他的价值”
他是这么明确的对我说,妈妈也把他的话当成了不可违抗的命令配合着
在学校里也是被当做透明人般,不被接近
我就这样被雪藏着,除了妈妈和管家先生以外,仿佛就这样不被世人所得知般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祈求着,我拼命努力的维护这份,只属于我的幸福
然而,现实举起了手,狠狠的将我这份虚假的幻想击散,用那沉重的手和无法抵抗的力道,告诉我,它的残酷
国二的时候,父亲再婚了
理由是家族的决定,迈入中年的父亲已经开始力不从心,所以想培养一个继承人
既然我是女孩子的话,那么就不能作为继承对象,所以需要再婚
我对于自己是否拥有继承人的权利并不关心,甚至不会去想这件事
但是,妈妈不一样
听到再婚的消息后,妈妈一改以往温柔的模样,那一直和善笑着的嘴角,因为我所不明白的情绪而扭曲着
无法控制的,她摔坏了房间里所有能摔的东西
而每天放学回来后,就由我来把能够拯救的东西放回原位
然后第二天再次变得乱七八糟
这样循环着,但是我没有放弃,一直陪着我的,是妈妈
所以,现在也轮到我来陪着妈妈了
仿佛要将我的这一点希望也破坏掉一样,那个男人出现了
预料之中,妈妈在听到父亲到来的消息后
原本稍微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暴走,她跌跌撞撞的冲出去,片刻后,房门外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妈妈不断的质问,声音很大,哪怕在房间里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很难想象,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妈妈,会露出那么癫狂的情绪,或者是针对特定的人,绝对不会掩埋似的
我这样继续听下去还好吗?
犹豫着,在想要不要出去看看
「绫乃要听话哦」
眼前浮现出的是温柔对我笑着的妈妈,而不是门外如恶鬼般哀嚎的女人的声音
她没有叫我出去…所以,我要听话…要好好的待在房间里
刚这么做出决定,外面就传来很大的声音
那是,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栽倒在地面的声音
随后,妈妈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死寂般的安静,让我坐如针毡,在犹豫着是该出门看看发生了什么,还是乖乖听话待在房间里
浓烈的不安感,促使着我选择了出门看看
门外已没有人影,不管是之前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还是妈妈,都像消失般
但是,诡异的安静气氛粘附在皮肤上,令人厌恶却又无法摆脱,不安侵蚀着身体,甚至,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地跳动着
一步一步地,慢慢将步子挪到离门不远的扶梯前
然后,慢慢将目光,投向楼梯下
光滑洁白的地板上,我看到就所要寻找的人
妈…妈…
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我看着眼前将,之前浓烈的不安,映正成为了残酷的现实
她就那么没有声息的躺在那里
手脚的关节不可思议的向反方向扭曲着
强撑着那几乎让脑袋麻痹掉的晕眩,我扶着扶梯,努力的用已经失去力气的双腿往下走着
妈…妈…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把变成这种样子的妈妈恢复原状,我只能一边下着感觉要很久才能到底的楼梯,一边用自己那已经变调的声音,单调的呼唤着
急促的呼吸回荡在这个安静的楼房中,好像所有人有消失了般,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我
在只剩下几层阶梯的时候,彻底失去力气的双腿就这么往前弯下
膝盖接触着地面的疼痛让我一时间无法发出声音
好疼…
但是很快又被强烈的担忧替代,我看向她
平时总是盘着,显得颇为文静的头发,散乱的纠缠着。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上面的泪痕,和紧皱眉头闭上的双眼
地板上,红与白的界限过于分明得刺眼
虽然不是很多,但是那抹红色,却在慢慢的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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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得如同灰色的病房中,唯一的颜色就是我每天带来替换的花,关于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存在于这个只有治疗仪器的房间
过分惨白的灯光照的人很不舒服,唯一好处就是单人病房非常的安静,不会打扰病人休息,但是,渐渐的,这份安静,也被我所讨厌着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妈妈…」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自从一周前清醒过来以后,就只是呆滞的盯着天花板,深深凹陷的黑眼圈,已经因为长时间卧床导致变得苍白的面颊,不说话也不动,就像死掉了一样,但是又保持着呼吸
一开始的时候即使拒绝进食,也用营养液好好的保住了生命,究竟…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从妈妈在楼梯上摔下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清醒前基本上就像植物人一样
「脊柱严重受损导致的四肢瘫痪,就算是清醒过来,下辈子也只能这样躺在床上度过一生了」
「奇怪的是,这样的伤,自己摔下来是不太可能的」
「按理来说应该是被大力推下……」
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诊疗记录,医生在说到最后,朝我投来窥视的眼神,便闭口不言
照本宣科的做完报道后,他迈开脚步,急匆匆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再次陷入了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收回了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么,妈妈,明天我也会来的」
虽然想再多陪伴一段时间,但是莫名的焦虑缠食着我
每次有这样的感觉,那么肯定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于是我从看护用的圆凳上站起
向躺在病床上的人微微弯下腰说着
「绫…乃…」
像是有了反应一样,一直以来都拒绝开口说话的妈妈,再次呼唤了我的名字
只是用虚弱的声音普通的叫出来,却带给了我足够燃烧内心冰冷的炽热
但是,除此以外,还有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绫…乃…」
慢慢侧过头,妈妈那一直呆滞注视天花板的目光,终于移向了我,眼神就这么交汇了
「为什么…」
说着我所无法理解的质问,她的眼神变得悲伤,不甘…
「绫乃…如果、你是男孩子…就好了啊…」
伴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她的表情随之变得狰狞扭曲,黑色的眼圈变得通红,泪水从她眼中流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整个安静的病房中,只剩下她一直重复着的话语
「为什么你是女孩子」
「为什么你是女孩子」
…………
如同诅咒一样
「如果你是男孩子的话,我和他就不会这样子了」
那张总是安慰,鼓励着我的嘴,现在说出来的,却是让我窒息的话语,无法理解的锥心疼痛一阵阵袭来
我轻轻的抚上自己的面庞,不知不觉。我也变得和这个号哭的女人一样,泪水遍布了脸颊
「为什么…我是女孩子…」
和以往一样,只要是母亲的问题,我都会拼命的思考
「不、不知道…对不起…」
哽咽着,说出道歉的话语,脑袋空荡荡的,心里的温暖也不复存在,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躯壳般,意识站在一旁操纵着身体
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我——
14年来的人生,被最重要的人,给一口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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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睁开双眼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吸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都能够回荡起来
梦…吗?
窗外的鸟鸣隔着窗户传进来,已经变得微弱
但是耳朵还是很好的捕捉到了
背后柔软的感触,告诉我,我正躺在床上
待呼吸平稳片刻后,我慢慢地坐起身来,入眼的,是熟悉的房间
身上穿着布料上成的睡衣,而不是制服
睡了多久了?
不知道…
自问自答着,我看向一束垂下肩膀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滑,干枯得如同杂草一般
回忆着梦的内容,心有余悸的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我重新栽倒在柔软的床上
妈妈在我国三的时候,自杀了,原因是无法承受压力,而自己服用了大量催眠药
非常痛苦地,死在了睡梦之中
四肢瘫痪的人怎么服用安眠药?太奇怪了吧…
但是,不管我再怎么抱怨不公,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这件事当成了秘密处理
葬礼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就像被这样抛弃了一般,我也从中解脱了
不再用得着去做些什么,只需要普通的上学就好,代价就是被汐滨这个姓氏所束缚着
那个男人…把妈妈从我的身边夺走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留下被否定了人生的我,一个人生活
对他没有怨恨,只有厌恶…是因为我没有感情吗?
不知道…
胡思乱想着,目光无意识的飘荡着,最终锁定在自己右手的小拇指上
脑海中描绘出那个普通的少年的容貌
「约好了哦」
他是我的好朋友…唯一的…
一开始遇到他的时候,是在高中入学第一天,我迷路了,然后在那颗很大的樱花树下,和他相遇
他来找我搭话的时候
一眼就看出他和那些家里的人差不多,都戴着一副面具,但是有些不同的是,他显得非常的痛苦
因为出于对那些人的厌恶,我也连带讨厌上了那个少年
不死心一样,他之后的每天,都会想方设法的找到我,和我说话
渐渐的,我也发现,他并不是自愿变成这样,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逼迫他变成这样
随后的相处中,我也察觉到
我不讨厌和他一起,相反,还很期待每天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怀念的温暖
妈妈才能给予我的温暖
「绫乃…在文化祭结束之后,就要转校了」
很快…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温暖,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一想到这里,心脏不争气的扭曲起来,无法克制的疼痛,和眼前再次变得模糊的视线和呼吸
我不要…
左手叠在右手上,像是保护珍贵的宝物一样,将双手抱在胸口
已经做出了决定,该去怎么做
[咚咚—— ]
“大小姐,老爷马上就要来了”
窗外阳光已经非常强烈,从清晨变成了正午,鸟鸣声也消失不见
这时,安静的房间中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的,是管家先生的声音
从那天回来以后,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因为多少知道这件事也有他从中作梗
“……嗯”
勉强从喉咙中挤出回答的声音,门口的声音也随之停下,没有回应,但是我明白,管家先生肯定会站在门口一直等着我
我坐起身,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中映射出的,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因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还有些黑眼圈
无意识的握紧了双手
那个男人,已经夺走了妈妈
我不会再让他…
夺走我最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