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芸似乎对这趟出门十分上心,大清早就跑到了雨君的房间。
雨君睁着困倦的双眼,想要再睡一阵子,却被书芸硬从床上拉了起来:“这阵子市集上热闹着呢,要是迟些的话,就赶不上上了呢。”
睡意还朦胧着,雨君打起精神起床。
等雨君梳妆完毕后,书芸打量了她一阵,若有所思,忽然说道:“等等,我帮你弄下头发。”
——头发?好像没什么问题吧……
带着疑惑,雨君又在镜子前坐了下来。
只见书芸走到她身后,拆开了她那盘起来的发髻,让长长的黑发自然散落了开来,轻声说道:“雨君,这种发式不太适合你,要去外面逛的话,我帮你换一个吧。”
把头发盘起来,自然是已嫁女子的规矩之一,也是雨君得学的“功课”。刚开始的时候雨君还有点抵触,更乐意让自己的头发自然垂下来。
然而它毕竟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时间久了,雨君也差不多习惯了。
——改回来,没问题吗?
雨君在心里问道。
端详着雨君的长发,书芸这会儿反倒不赶时间了,手上的动作显得十分耐心。
只见她细细地将一缕一缕的头发拢好,又绕出了几处发绳,分别扎出环髻来,抑或在指尖抿出一小撮薄发,手指变幻间已然拧好一处。
约摸小半个时辰,书芸才摆弄完毕。
最后,她细心地插上一支玛瑙钗子,笑道:“这算是好了。你看如何?”
在等待中又开始犯困的雨君闻言,定睛看去,只见镜中的女孩在她本身的美丽之外,更多了几分清丽绝伦,出尘脱俗的味道来。而这仅仅是换了一个发型的缘故。
雨君忍不住用手去抚摸那缕从肩上垂落下来的头发,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对书芸笑了笑,表示自己很喜欢。
“我亲手帮你弄的,当然漂亮啦!”书芸笑道,语气里一点也不谦虚。
随后,两人走到了郑书廷的住处,正要推门进去,却听里面传出了说话声。
“天还冷着,少爷喝下这碗热粥暖暖身子吧!这些日子都见不到公子,不知道公子的身子好些了没有。”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显得有些怯弱。
“不必挂记,也就是这样了。”郑书廷淡淡说道,“你不是告假回家了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这节都不和家人一起过?”
“小钰已经回去很长时间了。况且……”这叫小钰的女子犹豫着道,“久在公子身边,回了家纵是热闹,反倒还有些不习惯。并且相隔又近,来去方便……”
“所以你就大清早回来了?”郑书廷叹道,“也罢,这粥我会喝的。”
过了一阵子,小钰才说:“公子,那小钰先退下了。”
小钰低着头推门出来,却正好看到门口处的两个人。
她抬起头来,不由愣了愣,才向雨君和书芸行了一个礼,轻轻道:“小姐早,二奶奶早。”方才离去。
雨君望着她的背影,方才想起,这位温婉的女子,似乎是郑书廷身边唯一的丫鬟,倒是偶尔见过几面。
……
新春佳节,兰陵城中的集市上热闹非凡。
出门的时候,下人们本来担心郑书廷的身体,都要跟着,但他执意不愿带上随从,也就作罢。
只有郑书廷兄妹和雨君三人来到了集市上。
书芸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拉着雨君在各个摊位上转来转去,而不少摊位上的商贩竟也知道她是郑家的小姐,纷纷讨好,一个劲地拿出最好的东西来。
“雨君,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吧!”书芸对雨君道。
只是,对着满目的金银首饰,以及珠宝瓷器这类物件,雨君却不知道从何挑选。而书芸一次次地把东西挑到她眼前,雨君也都是习惯性地去摇头。
雨君没什么买东西的性质,郑书廷自然也没,那就只剩下闲逛了。不多时,三人又来到一处杂货摊位前面。
那摊主见来了客人,只说了一句:“姑娘请挑。”
书芸取了一个手镯,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摊主说道:“这里的东西都是一百五十文钱一样,但倘若姑娘给我一两银子,便可以从这摊上任意挑走十样物件。”
书芸用手指了指摊上的一个玉佩,说道:“就这劣玉可不值一百五十文这个价。”
那人看了书芸一眼,说道:“姑娘说得不错,这块玉并不值钱。只是,若是姑娘若是识货,从这里挑走了真正的好东西,岂不是占了便宜了?”
“说得也对,你这卖法有点特别。”书芸说着,拿出一两银子来,又对雨君和郑书廷道,“我们各挑几样,凑齐十样吧。”
接着,书芸取过一样样东西细细鉴别起来。
待书芸挑了几样物件之后,转过头,见到郑书廷只挑了一小块砚石,雨君只拿了一把梳子,而两人都似乎不打算继续拿东西了,书芸不由有些气恼道:“你们不要其他东西了?”
郑书廷点了点头。
雨君看着书芸生气的样子,心里有些发虚,有点慌乱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书芸也失了些兴致。她又随手拿了几样,凑够十件,连带她手上原来的东西一起放到布袋里,塞到了雨君的手中,便赌气似的往其他地方走去了。
雨君的神情有些歉意,去追她之前,回望了郑书廷一眼。
郑书廷似乎有心事,淡淡笑了笑,也跟上了。
市集上除了众多的商贩之外,还有不少贩售小吃和游戏作乐之处。
譬如对对子,猜谜,考较诗词,粗俗些的还有比腕力,杂技魔术等等,都是郡守为了让这个节日过得更喜庆一些,召集学子艺人摆下了此类摊位。
三人穿梭在这片喜庆之中,不多时,书芸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拉着雨君去看一处卖艺的。
只见一名男子接连几次掷出的飞标都正中靶心,引得了好一阵喝彩。
那掷飞刀的男子向众人作了一个揖,洪声道:“接下来,在下为大家表演一个特别的节目,有哪位英雄好汉敢往这里站上一站的?”
书芸笑道:“想必又是找活人当靶子的表演。雨君,你有胆量去试一试吗?”她虽然在笑着,语气中却显然有些对雨君不满的意味。
郑书廷听了不由皱眉,说道:“雨君,她这是气话呢,别听她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那男子唤了一阵,周围观众之中却无人应答,不由故作可惜道:“大伙可是信不过我手底下的功夫。那这样吧,就让在下的徒弟上来吧。”
男子的话音落下,一个瘦弱的少年便站到了木板前面。
男子走上去,在少年的配合下,将少年的手脚绑了起来,绑得严严实实,让他动弹不得。
接着,男子退后几步,又朝众人行了一个礼,说道:“大伙儿请看,我这手头上的功夫,可是练了有三十年的。只要在三丈之内,便是一只飞过的苍蝇,也例无虚发,决不失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枚飞刀已经从他手头上飞了出去,几乎贴着少年的脸颊扎在了木板上,明晃晃的刀刃还在轻微地摇晃着。
大家都是倒吸了一口气,那少年却是岿然不惧,还一脸平静地睁着眼睛。
“大家看得上我的手艺活的话,就行个赏钱吧。”男子向周围的抱一抱拳,又道,“在太平年代,这门手艺可不好混啊……这要是放在百年之前啊,数十年的苦练只为一时,暗处的飞刀一出,贵人血溅三尺,从此封赏赐地,可保三世温饱无忧。”
正说着,飞刀又从手上甩了出去,一声钝响,贴在了少年另一侧的脸颊上,直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我与徒儿云游至此,听闻此地民风彪悍,更听闻郑姓门户大家是楚地有名的擅骑之家,必然不乏有胆识之人前来一试。”
手头上继续着表演,男子的语气里却有了些激将的意思。
郑书廷正因男子的话沉思,忽觉雨君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字,他不禁一愣,因为雨君所写的却是:“我去试试。”
郑书廷转向了雨君,却见她一脸认真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那边一轮表演完毕,男子收起了飞刀,将毫发无损的徒儿从木板上解下,又开始鼓动其它人上前。
却见雨君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男子不禁愣了愣,他想不到站出来的,竟会是一位女孩。看她衣着打扮,似乎是身份不俗的官宦小姐,因而男子有了些迟疑,出声问道:
“这位姑娘,可是愿意配合我表演的?”
看到周围的人都在望着自己,临时鼓起勇气的雨君,心底却又开始发虚,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男子大喜,赞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姑娘的胆色可把这里的一帮大老爷比了下去。”说着,他把雨君请过去做准备。
书芸这边,眼睁睁地看着雨君走上去,终于回了神来,大喊道:“雨君,不要乱来,快回来!”
郑书廷倒是比她镇定些,安慰她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男子说了一声抱歉,便用绳子将雨君的身子固定在木板上。
她看着那位男子推开几步,从袋子里掏出了飞刀,准备开始表演。
这种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让雨君不由得感到了恐惧,但她还是对着书芸,给出了一个安抚对方的微笑,示意自己不会有事,便闭上了眼睛。
这一笑,惊艳了许多人。
郑书廷霎时陷入了回忆之中,许多幼时的事情在脑中一闪而过。回过神来,他望向了被困在那里的,却一脸平静无所畏惧的雨君。
他在心底自问,倘若是自己站上去,能不能做到像她那么淡然。
书芸怔怔地看着她,自己也仿佛因这一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去欣赏属于她的表演。
那男子取出一把飞刀,郑重地说道:“请姑娘还有大伙儿放心,在下担保,决不会伤及姑娘分毫!”
说罢,眼看着那闪着寒芒的飞刀就要脱手。
“不要!”书芸猛然回过神来,猝然冲进场地之内,挡在了男子身前。
那男子愣了愣,便露出了不满之色,说道:“在下苦练了十几年飞刀,对此还是很有自信的……刚才的表演姑娘你也看了,可是信不过我?”
只见书芸的脸色一寒,说道:“她是王侯之女,不得有分毫损伤。不管你的手艺有多么精妙,也不能容你这等折辱!”
周围的观众闻言,不免吃了一惊,一时议论纷纷。
“请见谅。”郑书廷走上前,解围道,“这位兄台的本事,这里的人都已经有目共睹。在下也认为这位大哥等下出手,她必定是毫发无伤……奈何,关心则乱,我们实在是不敢作此一试,真是抱歉,还请收手。”
那男子一时无奈,这三人的身份显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心下虽有不满,却也只得作罢。
往别处走去时,书芸还在气呼呼地说道:“雨君她要乱来也罢了,哥哥竟完全不去阻止,万一雨君有什么闪失,你该如何自处?”
郑书廷只得放低姿态说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妹妹原谅。”
“我只是一介外人而已,和我原不原谅有什么关系?”书芸余怒未消,瞪着郑书廷道,“天底下哪有哥哥的事妹妹要担着的道理?你能自个儿反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唯有无法言语的雨君,站在这对兄妹的边上,心思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