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每次经过小巷的时候,
女友都忍不住向那边张望。
那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巷,
两侧都是高大的建筑物旁的围墙。
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小巷,
可是,
你和我存在的理由是否又合理呢?
这条小巷,
是女友的前任男友死去的地方,
那个男人被人割断喉咙,
跪在那里一夜才被发现。
我曾相信自己是个很包容的人,
即使对爱情也是这样。
我允许了她。
允许了她每一次在我面前祭奠不属于我的爱情。
可我不能忍受的是,
每一次我们吵架以后女友总会失踪,
然后我会在小巷的附近找到她。
我相信换了谁也无法忍受。
如果爱着一个人,
却明白永远无法完全占据她的心,
甚至永远活在另外一个人的阴影里,
谁能坦然接受呢?
朋友听说以后,
都劝我离开她,
离开一个走不出去的女人。
可是,
如果真的轻松到说离开就可以离开,
那么谁还会为感情烦恼呢?
我们终于大吵了一架,
然后她又消失了。
我又来到了那个小巷前,
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小巷在我的面前,
黑暗不知延伸到何处,
很像我们的爱情,
那么普通,却吞噬掉整个世界。
这么久以来,
我一直不敢走进去,
可是今天,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就像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
不管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谁能预见有一天,
我们的相聚和别离。
小巷很深,
不知道延伸到哪里,
走了一会儿,
就再也没有一丝光线。
我扶着墙壁,上面爬满了青苔,
一种腐败的味道。
突然,我碰到了墙壁,
我开始以为,
已经走到了头,
可是,伸手一摸之后我才发现不对劲了。
四面都变成了墙壁。
在黑暗中,
没有一点亮光,
我呼唤着女友的名字,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管我伸手到哪个方向,
摸到的都是墙壁。
走不出去了么?
就像我们许多的悲伤和绝望。
我感觉到恐惧,
这时候手机响了,
我想起自己还带着电话,
连忙接通。
是女友打来的。
你在哪里?!
我问。
还是那里。
她的语气有点抱歉。
我也在那里,
我急切地说,
我今天走进小巷里出不来了!
什么小巷?
女友很诧异地说。
就是你以前男朋友死掉的小巷!
我吼了出来。
他就指着墙壁死在路边,
女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那里哪有什么小巷?
门
她是一个很严重的抑郁症患者,她随时都可能自杀。
她自杀过许多次。
我是她的心理医生。
我成功地控制住了她的病情,
这样的病人,
我处理起来已经是轻车熟路。
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我曾经告诉过她,
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扇门。
那是通往幸福和快乐的门。
我只是帮她找到了那扇门。
她说,我不是帮她找到了那扇门。
我其实就是那扇门。
漫漫人生,其实她曾经过许多扇门。
可惜每一扇门她都没有敲开,而是把她隔绝在深渊里。
所以,她常常绝望。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她。
可惜,她是病人,我是医生。
我还是一个专业的医生,
凡是专业的意思就是像机器一样冷漠。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结婚了。
我也许是她的那扇门,但我的那扇门绝不应该是她。
她是个敏感的女人,自然意识到了我的回避。
她开始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只有我,轻轻推开房门的时候。
一丝亮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才会微笑。
我知道她在卑微地乞讨,
一扇偶然会开启的门,
施舍的点点亮光。
我的专业告诉我,
这一切不会改变,
只会变得更糟。
我的决定很残忍,
我蹲下来,
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
我告诉她我没有爱过她,
我宽慰她如果放弃一切都会好的。
她默默地听,
懂事地点头。
我知道这样很苦,
所以我们才会生病。
临走的时候,我嘱咐护士看好她,
迈过了这一关,她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一切都会好的。
就在第二天晚上,
我被一阵闷响的,有节奏的敲门声惊醒。
她来了。
我回头看看,妻子在卧室织着毛衣,好象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用力地敲门,
用力地希望有一丝阳光能照在干涸的脸上。
这个时间我能怎么做?
我只能选择残忍,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是这样,
敲打着一扇永远不会开启的门。
那么,这扇门既然永远不会开启,
门外有没有阳光,
真的那么重要吗?
一声让我心里猛地一震的巨响,
门外再没有了声音。
我打开门,她倒在了血泊中,停止了呼吸。
我这才明白心里的那扇门如果彻底关上,
生与死对有的人已经不再重要了。
法医来了,用专业的语气告诉我,她是活活撞死的。
用来敲击房门的,不是手,
而是她的头颅。
看护她的护士也来了,我没有责怪她,
最应该被责怪的人其实是我,
我是杀人犯。
护士冷冷地看着我,用专业的语气告诉我,
她是应该颅骨骨折造成的死亡,
我随口说我真没想到她会用那么大的力气撞门,
护士的眼神突然变了,深吸了一口气,用有些恐惧的语气说:
“昨天晚上,
她在医院跳楼了,
她的手和脚,
全摔断了。
公 主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你的公主,
你能不能,
当然地爱我?
家人常常警惕地对我说,
别太理会弟弟,
他脑子有问题。
这个弟弟是很小的时候被拣回来的。
我们不好不坏地养活着他。
他很内向,
矮矮胖胖,
斯斯文文,
白白净净,
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皮。
和女友暂时分开回到老家居住的几天,
我发现弟弟经常鼻青脸肿地回家。
我更惊讶的是家里的人居然每次都不闻不问。
直到有一天,
有一群人竟然在家门口打他,
他被当场扒个精光,
露出了里面女人的内衣裤,
我才明白了一些事情。
出于再平常不过的正义感,
我赶走了那些羞辱他的人,
弟弟赤裸地倒在泥地里不停颤抖,
他的脸上,
却显出平生以来从没有过的幸福的光芒。
我很理解地安慰他,
他却乘这个时候提出了一个可笑的要求,
他求我陪他一次,
就一次,
去买那些可笑的女人衣服。
整件事情里,
最可笑的是我的怜悯,
一时的心软竟然让我答应了他得寸进尺的要求。
我很快就后悔了。
他带我来到一家很大型的内衣店,
似乎是我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他兴奋地满脸通红,
他旁若无人地挑选,
他放开喉咙砍价,
他甚至拿起那些胸罩内裤在我面前比比划划。
他问:
好看么?
好看么?
一个人的尴尬很容易会变成愤怒,
我在旁人异样的眼神下理解到了这点。
好看,
我冷笑说,
你真像个公主。
人群嘲笑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把我们包围在中央。
弟弟却没有领悟到我话语里的讽刺,
他幸福地快要晕了过去,
原本暗淡的眼眸变得明亮。
一个丑陋的身影,
站在内衣店的门口,
在人群轻蔑的眼神中,
嘴里只重复着一个句子:
你真像个公主,
你真像个公主。
后来在闲聊中,
一个长辈告诉我弟弟得了绝症,
可能活不过一个星期了。
这孩子没着没落的一生,
临走前,
我们还是满足他一个愿望罢,
长辈说。
我的同情已经耗尽,
我望着怯生生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弟弟,
问:
你的愿望是什么?
最新款的丁字裤?
他不在意我的嘲讽,
激动地像条肥狗一样说:
我想做你的公主,
一天也好。
我看着那张肥胖的脸,
忍不住一阵恶心。
我的善良还不至于允许我陪着一头爱穿女人衣服的变态猪一起发疯。
好啊。
我压抑住想痛殴他的冲动,
明天,
你做我的公主,
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夜,
我和女友通电话。
我想明天一早就离开,
你来车站接我。
我说。
我开始厌恶这个地方了。
匡当,
有东西落在地上。
我回过头,
弟弟站在身后。
他的眼神从来没有那么绝望。
我真的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对一个常常被伤害的人,
似乎继续再伤害他,
我们也心安理得。
滚开,
丑八怪!
我恶毒地说,
她才是我的公主!
我故意用了最伤害他的句子。
他没有生气,
可能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权利生气。
只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
车站,
阴霾的天空。
等了许久,
女友还是没有来,
电话也无法接通,
我在焦急中突然被一阵恐惧的尖叫吸引。
一个人来到我的面前。
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来到了我的面前。
肥胖的身躯,
肮脏染血的公主裙,
血是从他的脸上流下来的,
看不清楚五官,
上面用粗线缝着一张东西,
一张人皮,
我女友的脸皮。
也许是痛苦,
也许是笨拙,
那张脸皮被他肥胖的脸绷得变形。
我脚一软,
跌坐在地上。
我,
我现在是你的公主了么?
弟弟用血肉模糊的脸对着我,
他的眼里,
闪动着伤心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