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担任此职位已有数十年的近卫队长。他从衣服上咬下一块布来，简单地包住右手上因翻滚而摩擦破的伤口，悄悄捡起丢到一旁的枪，快速起身的同时直指墨子棋，子弹上膛的声音和他的喊声一样清脆响亮：“站在原地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大概是受到了队长行为的提醒，一圈卫队成员这才如梦初醒般拉动枪栓，发出清一色的咔擦声。虽然精神上受到了极大地震撼，但他们毕竟还是这个国家最强的精锐卫队之一，职业素养是毋庸置疑的。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依然还能够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努力举稳手中的枪——虽然他们脸上的汗水早已混着雨滴，淌成了一条小溪。
有人在大厅里试图偷偷拿出手机拍摄，却被领头的络腮胡一巴掌打在手上，低声训斥：“这种东西都敢拍，真不想活了？”
拿出手机的年轻男子肩膀猛地一颤，不甘示弱地看了他一眼，但说话的语气明显已经弱了三分：“这又怎么了？碍你什么事？”
“如果不介意被特殊卫队抓进去坐小板凳的话，你就继续拍。找个好角度拍。”络腮胡不怒反笑，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需要我给你让个位置么？”
“不拍就不拍，谁稀罕啊。”
男子撇了撇嘴，手上却非常老实地将设备收了回去，轻声嘟囔。
“生而为人，应该清楚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才对。”
络腮胡自言自语地喃喃几句，大步上前，将百叶窗全部摇下。接着，转身，独自走向咖啡厅。
墨子棋似乎并不急于回应他的话，只是持续注视着倒在地上的总治，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
后者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已然恢复了足够的镇静，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于她：毕竟是现任的北辰市总治，见过的大场面太多太多。一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在他身上却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
近卫队长注意到他依然倒在地上，示意卫队继续瞄准，持枪后退数步，迅速半蹲以单手将他搀扶起来。
陈总治甩了甩膀子，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嫌弃他用力过大。随后，低头整理领结，拍了拍西裤上的泥水，对着四周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放下武器。”
包括卫队队长在内，所有卫队的成员没有丝毫的犹豫，瞬间将手中的枪收回腰间，以标准的军式立姿站立在原地，花费的时间不到五秒钟。
墨子棋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很听话嘛。不愧是精锐。”
这句普普通通的夸奖，在卫队的人听起来，却多少有些嘲讽的意思，让他们的脸上不禁有些发红。全国最靠谱的警卫力量在面对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时却如此束手束脚，传出去不免会让人耻笑——
虽然这个小女孩长着翅膀，可以从一百楼跳下来而毫发无损，顺便一拳打瘪一辆防弹轿车。
陈总治发现了这一尴尬之处，干咳几声，迅速转移了话题：“想和我聊聊？”
“看的还挺透。”墨子棋点点头，痛快地承认之后，一指大厦的门，说：“这地方不太好聊天吧，再上去一次？”
陈总治笑了笑，带点赞赏意味地说：“倒是不怯场。明明那么年轻。”
墨子棋也笑。“该怯场的你，不也同样没怯场么。”
“哦？我有什么可怯场的？”他挺感兴趣似地挑了挑眉，看似很随意地将手插进裤袋里，挺起肚子。“虽然没到六七十岁吧，但我这一辈子经历的也着实够多了。面对你，莫非还要怯场不成？”
说话的同时，他轻轻按下装在裤袋里的按钮，空中的几架待命的直升机同时开始了不规则的移动。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正常的巡逻，但几架飞机共同构成的不规则的飞行路线里却暗藏着一条诡异的飞行线——其中一架直升机在七扭八拐的飞行之后，悬浮在了一栋大厦的二十余层处。所处的位置，与墨子棋站着的地方恰好成一条直线。
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的，一条笔直的直线。
墨子棋退后两步，靠在了车的一边残骸上，双手抱在胸前，依然带着自信的笑容：“经历够多，并不代表你见过我这样的人。”
陈总治承认：“这倒是。你这样的，嗯，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怪物？”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不反对。”对于这个多少带点侮辱性的词，她表示了足够的大度。
直升机里，飞行员听完了命令，放下耳机之后，冲着坐在机舱里的男人点头。男人默默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长约一米五的箱子，验证指纹之后，借着昏暗的灯光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套X71反人类狙击枪的组件：这是本国军工企业大头尤尼斯集团旗下所研制的最新型狙击枪，发射毫米数极小的电击麻醉弹，子弹接触到人类后，会先释放出麻痹级别的电流，再对人体内部产生麻醉效果，从而达到不击杀逮捕的目的。其针对目标，一般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亦或者需要活捉的特殊人群。经多次试验证明，这种子弹可以将一名两米多的壮汉在3秒之内彻底放倒，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和皮外伤。唯一的缺点就是，造价太过昂贵，且子弹供应量不足，因此只提供给类似于特殊卫队这样的精锐组织使用。就连军队里，都极少见到。
他熟练地半蹲着，将箱子里的所有组件组装起来。不到二十秒钟，一把完整的X71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又摸索着揭开箱子的里层，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小的子弹，装填上膛，以及其标准的姿势半蹲在风雨飘摇的机舱里，通过大开的侧门获得开火环境，瞄准了墨子棋的胸口。
虽然雨势极大，可见度也低，但这种狙击枪装载的特殊瞄准镜完全可以解决这一问题。子弹本身为了适应恶劣环境的应用，也做了小化的处理，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风力等外在因素的干扰，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
从业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两百米不到的距离里，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枪。就算她已经看见了狙击手的位置，也同样如此。
这是必杀的一枪。
他屏气凝神，像是从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将手指扣上扳机。
“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陈总治依然和墨子棋聊得开心。“话说在前面，我不反对国家系统吸收具有特殊能力的人才。在我看来，你的这种才能，以及你可能拥有的那些同伴所拥有的其他才能，和学者发挥的文化才能，商人发挥的经济才能不无区别，都是利于我们国家发展的。在一定的范围里，我可以给予你们相应的特权，来实现这种才能的最大化.......”
几个站岗的卫队队员忽然走进酒店大堂，将一群旁听了好久的商人带回了酒店的内部。
与此同时，墨子棋忽然发现，陈总治那条被臃肿的肥肉挤满的西装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他的手。
“没意思。”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失望起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陈总治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同时按下按钮，笑问：“什么没意思？”
军人扣动扳机。电击弹受到力的作用，从枪膛里弹出，飞向空中。
墨子棋低头不语。无名指上的戒指再次发光。
子弹瞬间沿直线飞出，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击中计划中的位置。足量的电流在汽车的残骸上涌动翻腾，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这电流，本应环绕在她的身上，而并非汽车的残骸。
男人有些迷茫。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但结果却并不会因为他揉了揉眼睛就随之改变——原本应该倒在地上的女生，现在却在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这种子弹在二百米之内飞行的速度大约是零点五秒左右。她是怎样在零点五秒之内躲过一发已经出膛的子弹的？
飞行员收回视线，阴沉着脸，朝着对讲机轻声说：“失去目标。”
数秒钟后，对方的回答简单粗暴：“操。”
他们因为视野受到限制而看不清楚，因而百思不得其解。但陈总治周围的那些卫队成员，却看得真真切切。
现场的气氛仿佛被冻结一般。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喘气。雨势有所减小，原本噼里啪啦的雨声此时变得淅淅沥沥，却更将大厦门前的气氛衬托得更加寂静。
他们清楚地看见，这个女生，现在就站在陈总治的身后。
上一秒钟，她还靠在汽车的残骸上。但下一秒钟，甚至没等子弹射到她的身上，她就毫无征兆地站在了十米之外的，陈总治的身后——
这期间，她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仿佛瞬移。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而没有中间的那条移动的线。
“就是这种意义上的没意思。”
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陈总治的肩膀。“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但你却老搞这些无聊的把戏。”
他的脖颈感受到了她说话时所喷出气息，还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香水味：无比清新，如同置身春日花田一般的花香，放在现在，却像是从地狱里飘来的寒气。花下埋着尸体，花瓣鲜红。
陈总治的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如果说刚才的怪物式落地只是惊吓到了他，一会儿就能恢复镇静，那么这一次从科学上完全无法解释的瞬移，则已经彻底击垮了他的侥幸心理。
这代表着她可以随时随地杀了他。只需要一把小刀，和一个想杀他的心情。
墨子棋收回手来，背在身后，微笑。从周边的反应和对方身上传来的气场来看，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双方才算是真正站在了平等的谈判地位上。
慢悠悠地举起手来，再次示意周围蠢蠢欲动的卫队停止行动。僵硬地向前迈进几步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墨子棋，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侧身对着，大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谈谈。请。”
“......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