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历0089年雾月玉兰日，新王国首都--圣城·帝国书院
经过了一晚上的忙碌，帝国书院的早晨是一天当中最为轻松的时刻。
鸟类此起彼伏的叫声，夹杂着趁着大清晨道路空旷而早早起来工作的送货人的吆喝声都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对于那群顶着黑眼圈、喝着提神醒脑的花茶、疲惫而又兴奋地交谈着昨晚新的研究进展的帝国书院研究员们来说，没有比这略显嘈杂的环境更能让人静下心来的了。
当然，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反而是一天之中最为疲惫的时刻。
“呜哈——早上好。”
列维坦打着哈欠走下古色古香的旋转楼梯，帝国书院为她准备的客房位于书院的四层，那里原本是研究员们的预备休息室。
“你也太放松了。所以才说你们亲卫队这帮人啊……”
“喂，你说我就针对我啊。干嘛扯上亲卫队，找打吗？”
“啧……你如果这么认为的话，那就这样吧。”
即使只听到声音，单凭那目中无人的语气，列维坦也知道是谁在一大清早挑起她的怒火。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会卸下那无论怎么看都过于浓厚的妆容的少女艾米丽，虽然年纪轻轻并且无论服装还是配饰都显得过于轻浮，但其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不仅是两年前带队在北方的广阔冰原之中与“不死的魔女”进行了足足九十天的猫鼠游戏的智将。在武力方面的造诣也颇高，是新生的新王国为了铲除内部的敌人而专门成立的特务室的室长，单论剑术就能够在特务室排名第一——如果再加上她主攻的魔剑技艺，几乎就能够在特务室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一个狠角色。
“快打起精神来，我听说那个魔女没有出现在餐厅，她房里也是空无一人。在她房间门口站岗的卫兵也不知道她的去向。没人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倒是挺麻烦的……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谁啊？”
艾米丽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列维坦。
“是我们！昨晚最后见到她的，是吃好晚饭送她回房间的我们！”
总算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列维坦一下子惊醒，恢复了她原本干练的神情。
“问过书院门口的哨兵了吗？”
“问过了，理所当然地回答了没有。”
“嗯，买通……不，偷偷溜出去的可能性更高……书院的墙壁和窗户都确认过了吗？”
叹了口气，少女艾米丽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请人帮忙查过了，一无所获。”
这时，列维坦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不死的魔女尤纳斯在抵达帝国书院的时候的场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第一次露出如此软弱、悲伤、痛苦的神情。
“我想我知道她可能在哪里了，跟我来。”
“欸？啊啊，喂，你等等……”
沿着螺旋楼梯一路往上，直到越过帝国书院的顶层，列维坦带着艾米丽来到了屋顶。
这里摆放着一座小小的慰灵碑，以纪念当年在解放帝国书院的战斗中献出生命的新元军将士们。慰灵碑并不大，但是却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上百人的名字，在那些名字的下方还有一行大字格外显眼——“并向在此牺牲的另外468名无名英魂献上敬意”。
碑旁的花坛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翠绿色的长发几可着地，像是一条绿色的宽大衣带一样覆盖了她的后背，手中的小竖琴传来凄凉、哀婉的音乐，那是为了纪念英魂们的镇魂歌，是那个失明的少女自己创作的哀乐。
流连在音乐之中，两位少女看着她们的犯人坐在那里演奏着乐曲，甚至忘记了开口。
一曲奏毕，少女摸索着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水囊痛饮了起来。
“喂，快停下！你在喝什么！”
列维坦担心自己负责的重要犯人做出什么傻事，赶紧打破沉寂冲了上去，但是，一股熟悉而又突兀的刺鼻味道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味道……你大清早的就在喝酒了吗？”
“酒……哼，原来她是那种早上不喝酒就浑身难受的那类人……吗？”
慢慢走过来的艾米丽看到被扔在一旁的大堆空水囊，俯下身嗅了嗅以后皱起了眉头，然后对着已经夺下酒囊的同事说到：
“看来不止，她至少喝了一晚上了。”
“喂，你为什么要喝酒啊？喂，喂！”
摸了半天没有摸到酒囊的尤纳斯终于对列维坦的呼喊有了反应，当然，除了她脸上因为微醺而泛起的红晕，以及那明显放松的神态外，她根本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嗯？啊……是你们啊。嗝，找我干吗？”
“我们正想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嗯？我？呵呵……你知道吗？这是用芈月草酿制的烈酒，很难喝，口感可差了，一点酒的感觉都没有，气味也很冲鼻。一般人连闻都不敢，但是……但是啊，这却是我们那个时候最爱喝的东西，毕竟芈月草在哪儿都找得到嘛。那个时候啊，这玩意儿可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完以后最好的消遣了。”
一如既往地答非所问。然后，她放下竖琴，用手抚摸着石碑上刻着的名字。她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不是在抚摸石碑而是在抚摸泡泡一般，直到抚摸到某个名字时，那双手突然停住了。
“哦，这个，就是这个，这家伙，提拉迪·埃蒙克里，这家伙是第三营的，他酿的芈月草酒是最浓稠最好喝的。我有去偷窥过他‘自豪的秘密配方’，最后发现那居然是笼祢草。对，就是那个被当成泻药用的笼祢草，也难怪第三营的旱厕的味道一直让人……一言难尽，哈哈……”
笑声渐渐平息，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本来就是强颜欢笑的尤纳斯默默地用左手抚摸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右手不自觉地握拳，然后用压抑到几乎听不出来的哭腔继续她的叙述：
“他死在第15天的战斗中，在三楼，就在楼梯口附近，弓矢插在他的胸口，当场毙命。连一句遗言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能够留给他那年迈的老母亲和家里四个兄弟姐妹的遗物。剩下的只有……只有这个冰冷的石碑上刻着的名字。”
她没有夺回列维坦手上的酒囊，而是拿起摆在脚边的另一袋，拔开塞子，站起身，一步走到碑前，然后摸索着把酒浇在了石碑上，全然不觉有些酒随着清风飞溅在了她昂贵的华丽洋装上。
“又是只剩我一个了啊……来晚了真是对不住啊。”
完成了这一切，她又默默地坐回花坛边沿，“望”着石碑沉默不语。
清晨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略带点炎热的感觉，而略带一丝寒意的微风又恰巧弥补了这一不适。
晃着半满的酒囊，列维坦坐到了落寞的少女身旁，轻声询问：
“我能喝吗？”
“能够下咽的话……请便。”
看着列维坦坐到尤纳斯的身边，还毫不在意地拔开塞子准备痛饮一番，艾米丽耸了耸肩也加入了她们。
“咳，咳咳。我的，咳咳，天哪。你们，你们平时就喝，喝这种东西？”
“瞧你那样，拿来，我试试……噗哇，咳，咳咳，呕……”
“哈哈哈哈……我说过了，这酒可难喝了。”
一边用制服的袖子擦拭着嘴角，列维坦一边头也不转地说到：
“其实也还好……不算太差。”
“不算……太差吗，哼哼……”
距离工作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三位出生、职责、阅历都天差地别的少女就这样面对着慰灵碑，闻着土酿酒特有的刺鼻气味，听着越来越嘈杂的大街上的人声，默默地享受早晨特有的和煦阳光和沁凉微风。
在一旁默默陪伴她们的，还有那没有喝完的半袋劣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