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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仅持续了半日,那势不可挡的势头便逐渐缓了下来,笼罩在东京这个舞台上的白色幕布在不经意间被悄悄拉起,而回应它的反而是一片喜气盎然的节日氛围。
要说为什么的话……毕竟当天是圣诞节啊?
从出租的小屋里走出后,清晨的阳光刺得越新眼睛微眯,他颤着手将围巾往肩膀上随意一搭,漆黑如墨的刀袋被他安稳地抗在肩上,嘴里呼出的气都在面前化为了苍白。
正当他准备起步离开时,袖子的一角却被轻轻拽住,扭头一看,身侧的敖骄正用着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脸。
“今天就动身?”敖骄手上的力气变大了几分,“我认为主人现在的状态不足以支撑完成今天预定的任务。”
“一宿未眠,滴米未沾。”她看着越新布满红丝的眼珠,继续说,“我们可以休息休息再去,不必这么急。”
“无所谓。”越新把袖子强硬地扯出,往楼梯的方向径直走去,空旷的走廊回荡着他零碎的踏步声,走到一半时,他顿足,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来的话,也无所谓。”
“你这是自暴自弃。”敖骄冷声说,像是谴责一般。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却莫名悲伤。
“对!我是自暴自弃!那又怎么了!”突兀的低吼让越新像只暴怒的狮子,而之后他却又像被抽了魂一样,瘦削的身子犹如风中枯枝,“别用那种恶心的口气训斥我!我他妈又不欠你们使者什么!让我杀,我不愿意你逼我,愿意了你还拦我?反正罪使都是些社会渣滓,死不死都一样,反正都是没在乎对吧?”
此刻越新的情绪那叫一个大起大落,像个疯子般难以揣测,接下来他嘴里便开始倾泻出各种各样恶毒龌龊的骂词——从罪使骂到使者,从使者骂到神,只要是能骂的对象他全部一次性骂了个遍,什么运筹帷幄的冷静,什么三面间谍的精明都被抛之脑后,在这一次的预定目标前,越新内心的压力终于突破了某个阈值。
敖骄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觉得这个人……快坏掉了。
“我有点累了,真的……”越新举起手,用掌心按住自己的眼眶,沉默良久后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凶狠的戾气,“反正都是杀,早杀早省心,你到底是来?还是不来?不来……也无所谓!”
“……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吧?”敖骄摇摇头,在越新的注视下走到他身边,紧接着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低着头轻声说,“以后别说‘没人在乎’这种作践在自己的话了,好吗?……至少,至少我会在乎的。”
“作为使者么?”越新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问。
“……作为‘敖骄’吧。”她沉默几秒后回答。
越新诅咒这个世界,正如他诅咒自己的人生,从拥有到失去,越新对于那一切的发生毫无预防,到了最后,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曾经会拥有过,如果没有获得那些美好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失去的阴影里徘徊不前?
事到如今,他在种种的压力下,必须把心里那残留的暖意驱逐。
但是将它们驱逐之后的空虚又该如何应对呢?
那些空虚终将会成为下次崩坏的铺垫吧?
不过这一次稍微好点,越新或许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的空洞正被敖骄拼着自己的一切去努力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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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芽衣发现,自己的主人似乎是一个相当有女人缘的家伙。
和外表无关,和钱财也无关,大概仅仅只是因为气质吧。
不然的话,为什么只是在某个酒吧里随意坐下,不到十分钟的功夫,衣着简朴的上杉诚便被反搭讪了数十次呢?
在花丛中游刃有余的上杉诚时刻都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一只手端着鸡尾酒的玻璃杯与前来搭讪的女性们委婉表达出独处之意的同时,另一只手却时刻按在一旁吧台的刀袋上,让人忍不住侧目连连。
这家伙,似乎很乐在其中嘛?
上杉芽衣叹了一口气,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上杉诚的身后,开启自己的能力确认了附近没有罪使的存在后也大致舒了一口气。
多亏了那场大雪,让大多数罪使都知难而退地缩回家中,不过当初她在某个时间段看到附近突然出现一大堆罪使红点时也是心里一惊,对此过度敏感的她灵体化侦查后才明白对方……是在铲雪,他们在协助政府工作人员铲雪!
所以说日本的罪使都这么清闲么?!居然组织起来办公益活动了?!要不要再让人民给他们颁奖唱着歌赞颂一下这无私的奉献?
不过至今也一事无成的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嘲笑别人就是了。
心情不免有些抑郁的芽衣只能依靠着能力尽量摆脱敌人的追捕,最终在雪夜里逃入这个酒吧,反观上杉诚本人倒是犹如到了家一样的轻松惬意。
看着侍者小哥在上杉诚旁边端茶送水的恭敬模样,上杉芽衣终于察觉到了这气氛里的不和谐是在什么地方了——
“现在酒吧的管事者是谁?”上杉诚从侍者小哥呈上的盘子上顺手拈来一只纸烟含在嘴里,一旁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则很识相地为其点上火。
“回少主的话,是您弟弟手下的心腹之一。”侍者小哥是个咪咪眼,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想我在这里的事想必早就报告给小信了吧?”上杉诚笑叹。自己的弟弟上杉信在继位家主后可是对自己相当警惕来着,不然也不会在把自己遣送到北海道这件事上那么积极了。
“这一点还请您务必放心。”眯眯眼早在十分钟前便把那个在办公室里妄图报信的主管给处理了。
“哎……回到东京就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啊。”上杉诚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并没有任何悲伤的意思。
世界上有很多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其中一个叫做“气场”。人的“气场”大多表现在一举一动所透出的个人气质,其中言语则是能变现出个人气场的“点”。
而一个地方的“气场”也会因为一个“点”的改变而改变,而这种“点”多被那里的某个人所掌控,在他们的控制下,这里可以忽然肃杀,也可以蓦然和睦。
而上杉诚很巧合地……不,或许不是巧合,当初在地铁站的票是被他下令订的,而在芽衣脱逃的路线也被他无形间固定在某个方向,也就是说……芽衣是被他诱导到这里来的?抵达这里完全就是计划之内?
芽衣心里暗自心惊。
“清场吧。”
随着少主的命令下达,不知情况的客人被不知何处涌出黑衣人强行带走,在一阵怨声载道过后,空荡荡的酒吧里只剩下了恍惚的灯火与淡淡的酒气——
以寥寥几人的呼吸声。
“少主,既然您回来了的话,那就应该有准备了吧?”眯眯眼小哥看着上杉诚,眼里像是有炬火在烧。
“如今的局势如何?”
“乱。”
“很好!”
“为何?”
“因为我来了。”上杉诚掐灭香烟,声音低沉。
齐聚至他面前的黑衣男子有老有少,但无一不是上杉家的精英杀手,虽然都是普通的人类,但是从另一个方面上讲,普通人,或许更容易杀死罪使。
而这群人,也是上杉诚和另外三个家族搏杀的资本。
自此,东京都这盘棋局里,继源英助,越新,川元舞后的第四位棋手,也是最后一位终于下坐。
这样回想起来,那场东京多年未见的风雪或许是他出场前的铺垫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