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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那已变为蜡白色的皮肤。
凸起的青黑色血脉分割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庞。
随后响起的是喧闹的人声预计医院里聚集来的医生们慌乱的身影。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赵息突然感觉,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折磨人的手段。
最终眼前的人双手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旋即便仰着身跌下了楼梯。
而始作俑者却像失了魂似的站在楼梯口,迟迟没有动弹,直到赵玖把他带走现场时,他才理解自己时隔多年又做了那一件事——
杀人。
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没法组成流畅的画面,只有片缕可以追寻。
医院住院部的中央花园是为疗养的病人准备的,而慌不择路的赵玖为了迅速逃离现场竟然不知不觉将赵息带到了这里。
他坐在那木质长椅上,眼里则尽是浑浊的黑。
赵玖似乎是拿着零钱去附近的自动售货机买点饮料了——不过现在距离她触发已经过了将近半小时了……该不会又迷路了吧?
垂下的双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自己的双腿,感受那隔着布料传来的温热和质感,赵息的眼里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腿……还在啊。”他似是无意般地喃喃。
心不在焉地仰望着那篇淡灰色的天空,赵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想些什么。
从罪域中脱离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接着被注入了那名为“胜利”的燃料。
在沉浸在那短暂的燃烧之后,留下的尽是虚无。
如果不是赵玖帮他脱离了现场,恐怕赵息还在那个走廊呆呆地站着呢吧?
说来可笑……那个名为“吴跃”的医生,死之前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反倒是看着虚空咿咿呀呀了半天……
像是一个被人偶师抛弃了的玩具。
呼吸着中心花园里那原本属于病人的新鲜空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真是难受。
自己赢了。
毫无疑问是胜利者。
而且是根据神定下的规则取得的胜利,完全没有任何需要愧疚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去杀人?因为不杀人就会死。
所以自己现在的一切行动都是被“规则”所迫的。
没错。
这只是为了“胜利”所要支付的“代价”——和自己的主观意志无关。
因此自己和父母是不一样的。
和那种愉快犯,绝对不一样。
☆
赵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知不觉间气管里的空气似乎都黏稠了几分。
“主人?”赵玖手里握着两罐果汁,站在长椅后有些关切地问道。
之前她离开那么久是为了让赵息有独自思考的时间,毕竟对于一般人而言,杀人这种事即使是做再多次,也会感到不适的。
真希望主人能感受到自己的体贴,然后夸夸自己呀……
她握着两罐清亮的果汁,有些无奈地想着。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赵息仰过头,把后脑勺靠着木椅的椅背上,看着那一脸关切的赵玖。
那似曾相识的黑色长发随风轻轻飘扬着,些许发丝被吹得乱颤,发梢骚着赵息的侧脸,让他感觉痒痒的。
“啊啊啊,抱歉抱歉!”赵玖见状连忙说道,随后将饮料放在一旁的椅子扶手上,伸手准备将头发撩回耳后。
“不用了。”赵息轻声说。
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女孩,赵息回想起了之前罪域里的一幕:当时解除了罪装后,她实体化后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先抱住了自己。
……白痴吧这家伙?就那个小身板就想当肉盾了?
说起来使者在只要死了,就是死了吧?
罪使是没法治疗“死亡”的吧?
为了所谓的“忠诚”就愿意去死吗?太愚蠢了吧?
自己不是说过任务优先度么?居然还这么蠢……让人想笑。
“我……‘杀人’是对的么?”早发问之后,赵息才发觉自己也同样可笑。
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却还在渴求着别人的理解和认同.
而且还是和她那么像的存在的认同……自己是在干嘛?想和过去的幻影聊天么?还是想要渴求对方模仿死者,给自己一个舒心的回答?
无论是哪一样,那也不过是种心理安慰罢了。
“当然……是正确的呦。”赵玖轻笑了一声,走到了赵息身边,坐在他身边后打开了果汁,一罐递给了主人,另一罐自己喝了几口后才慢慢说着,“主人?”
“我在。”赵息轻声回复。
“您明白这个竞赛的规则吧?”赵玖歪着头靠在赵息肩上,用着轻柔的语气慢慢说,“字面意思上的‘弱肉强食’,如果您不主动变强,您之后也只会变成被人嘴里的肉而已……作为使者的我看到了您身上渴求胜利的意志,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帮助你。”
感受着肩头那个女孩的温度,赵息这次出奇的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
或许他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昔日友人的影子吧。
“弱肉强食么……”赵息叹了口气,眼中的迷茫仍未消退。
“是啊。”赵玖轻轻一笑,“如果主人您这一次被敌人杀掉的话,敌人可不会想这么多呢……何况,杀掉了对方,你有后悔么?”
“没有。”赵息这次的回答十分镇定,甚至可以称为“冷漠”了。
“既然我和他的长相都暴露了,对方没理由放我一条生路——我也同理。不然的话,医院的监控摄像头可把所有的一切都拍下来了,只要排查一下前台登记的探望名单,我毫无疑问会被抓住……”
听着那正在分析的赵息,赵玖眯着眼笑了起来。
所以神才选择了你啊。
会去反省杀人,却不会后悔杀人。
正因为你有这种才能,所以才会被神挑中啊。
你的借口只是掩盖着自己本性的遮羞布罢了,而当这张遮羞布被揭开后,呈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该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呢?
你,就是“正义”啊。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
“抱歉,打扰一下好么。”
正当赵玖心得意满地观察着自家的主人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却突然插入,并顺利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赵息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不,这个形态能称之为人么?
那半透明晶蓝色的身躯和“幽灵”的概念更接近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赵息也一眼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李鸢。
是那个自己还是普通人时在学校里对自己百般关怀的李鸢,是主动和自己搭茬不让自己孤单一人的李鸢,是那个每周定期带自己去咨询心理医生的李鸢……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赵息突然想起来了——
之前被李鸢带去在看心理医生时,他被特地蒙上了眼睛,如今从回忆里的声音判断的话……那不就是今天的敌人么?
说起来之前在学校的教室里,赵玖当时感受到的那名使者就是眼前的这位啊。
望着对方此刻的身姿,赵息扯了扯嘴角,哭一样地笑了起来。
“你……原来是使者啊。”
“嗯。”李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她慎重地问道,“赵息?”
“我在。”赵息答道。
“能和我,重新签订契约么?”
听到这句话后,首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赵玖——只见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挡在了赵息和李鸢之间,同时摆出了一张雪姨脸。
奶奶的!这小婊砸居然敢和老娘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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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监狱,某单人牢房中。
穿着一身囚服的刘大牛面带无奈地啃着干面包,心里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老板才会过来救他……但在下一秒,他咀嚼着面包的嘴就停下了。
刘大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那片虚空,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坨奇怪的东西……而在几秒后那团不规则的暖光便化为了人形。
金发的少女穿着精致的哥特裙自虚无之中显现,她瞥了瞥这肮脏狭小的房间,好不拘泥地用表情表达自己的嫌弃,看着那个穿着黑白囚服犹如一头斑马般的刘大牛,她伸出手厉声发问——
“孤之名号为罪十七!蠢货!汝可是孤的仆人!”
“啥啊?”
☆
市内住宅区,某高级公寓,四楼。
越新在客厅的桌子上摆弄着市区地图,一旁则是坐在沙发上的上杉芽衣,而他不时还根据芽衣的指示在用圆珠笔标注着什么。
而另一个房间里,另外两个使者倒是闹得正嗨。
“喂!你这混蛋矮子!不是让你别动我罐头么!?在网咖里还没吃够垃圾食品嘛!?”敖娇恼火地举着那只剩下糖水的黄桃罐头,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砸向对方的脑袋。
“小气鬼,我给钱你还不行么?别耽误我吃鸡OK?”威尔漠不关心的语气很轻易地让敖娇失去了冷静。
“你这个混蛋!不是什么都能拿钱解决问题的!”敖娇一把抓过了对方的兜帽,把他猛地拽出了房间,并且笔直地超客厅走去。
“我靠!你这个疯女人!我已经是第四名了!我差点就吃到鸡了你这蠢女人!”
尽管威尔嘴上威风得不行,但那小孩子的身板很显然干不过保持着青春少女体型的敖娇,只两三秒的功夫,他便被拖到了正在作图的越新面前。
“主人!这家伙越来越……越来越放肆了!”敖娇咬着牙——那可是她珍藏的皇室秘制黄桃罐头啊!
这混蛋居然招呼都不打,回到据点后看着那么多东西不吃,就挑中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吃了!
“……唉,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这种事就让让他呗。”越新看着两个小孩子似的使者,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敖娇你的罐头我待会在网上给你找一下,估计两三天就能从国外送到了。”
“咕……”敖娇闷着气坐在沙发上,发出了犹如幼兽般的哼哼声,“偏心鬼……不就是他的罪装比较好用么……”
“嘿嘿,谢谢老板解围……”威尔从地板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后,脑袋里突然想到了之前和那个新人谈过的事,于是冲越新喊了一声,“哦对了……”
“嗯?”越新扭过头,看着威尔冲自己举起手的模样,“还有什么事么?”
“……”看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越新,威尔顿了顿,随后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小事而已啦!要是找到那黄桃罐头的话,也给我买一份吧?我还蛮喜欢那个口味的。”
“你——这——混——蛋!”敖娇一副即将暴走的模样。
“好了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吵了!”越新叹了一口气,充当起了使者间的和事佬。
而正当越新夹在两位使者之间不知该咋办,战争也将一触即发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把三位的热情都泼了盆冷水。
“编号D098已确定被击杀。”上杉芽衣犹如机械般冰冷的声音如此宣告。
“D098?盘踞在市中心医院的那个家伙?”越新率先回过神来,几步走回桌子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谁干的?哪个罪使宰掉了这只肥羊?”
被上杉芽衣所叙的编号是越新制定的,而这座城市大部分的罪使都被他列入了名单。
“您并未给对方制定编号。”上杉芽衣顿了顿后继续说,“他是您的‘饵’。”
“哦?”越新脑里迅速浮现了那个穿着校服在男孩,“……这就有点意思了。”
看来除了那个俄罗斯人外,这个“饵”也需要注意一下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