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它的不是声音,而是匕首。
钢刃插在有些腐烂的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刀柄则伴随着残余的动能左右摇曳,飞鸟收起自己的手,瞪着那只惊魂未定的橘猫,脸色冰冷地继续说,“如果你不介意现在撕破脸皮的话,我们可以把那个话题继续下去。”
“……”猫陷入了沉默。
一人一猫便就这么对视了起来,在这段煎熬的沉默中互相消磨着对方的耐性。
而最终,还是那只猫选择了放弃。
“好吧好吧,您也有自己的想法吧。”猫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窝起来后,它用着慵懒的语气提醒着飞鸟,“不过您可不要随随便便就死了啊……好吧虽然你死了也没差,不过你的身体可是宝贝,没了你这个钥匙,我们可没办法打开门回老家呢……”
“放心吧,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把尸体留给你们用的。”飞鸟冷笑着回复,随后用手将木桌摊下,开始久违的枪械保养工作。
“可您不是还活着么?”猫的言下之意全是嘲讽。
“……”而对于这句嘲讽,飞鸟却无话可说。
看着那个被自己戳中痛处的身影,猫晃了晃自己的尾巴,随后舒坦地打了个懒腰。
☆
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飞鸟她知道这一点。
开启这场选拔的神是个混蛋——飞鸟她也知道这一点。
要问为什么飞鸟会知道这些东西的话……
其实也很简单。
这群使者,这场神选,乃至于那个神,都是飞鸟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也就是说,飞鸟就是造成这个世界混乱的元凶。
☆
一切追究起来,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那是一个非常奇幻的世界。有飞龙也有机器人,有魔法师也有镰气者,有铁舰火炮也有刀枪剑戟……
就是那样一个奇妙的世界里,飞鸟和她的伙伴们硬是靠着拳头登上了世界的顶峰,成为了世界上力量金字塔顶端的存在之一。
至于他们的任务,则是杀神——那个世界的神。
理由不明,他们也是根据命令为了守护世界而举起武器,因此背负着大义的名号,死在他们手下的神明的数量,少说也有两位数。
而在飞鸟参与的那一次行动里,他们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很简单:他们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
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小队只能启用最后一道保险,那是以飞鸟为代价的,同归于尽的杀手锏。
没有办法,神明完全苏醒的话,大地只能生灵涂炭。
虽然飞鸟也不是什么胸怀大义之人,但她既然接下了任务,就有负责到底的打算。
因此已有决死之意的飞鸟在众人的牵制下撕开了空间,趁着那刚复苏的神祇一时间的恍惚,强行拉着那怪物进入裂缝之中。
于是,那个世界恢复了安宁。
只有那个世界而已。
而那个复苏的神明,则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地球。
随后神选便开始了。
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没有和它一样以“智慧生命体”形态存在的神,但却依旧存在着近似于“神”的概念。
在搜罗了这个世界的相关资料之后,它发现管理着这个世界的存在是以一种类似于“真理”的“规律”——也就是没有“自我”。
换句话讲,这个世界的“规律”无法干涉作为“智慧生命体”的它。
因此,身披“神选”外壳的“祭祀”便开始了。
那个混蛋神做事可以说是相当谨慎了,毕竟在那数目繁多的“规律”里,身处这个世界的它也有必要遵循。
而其中对他干涉最大的,便是“感知即存在”这一项。
这一项所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他必须小心谨慎地行事,才能避免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定型。
如果出现一点差错,让这个世界的所有智慧生命体察觉到它存在的话,那么在地球上所有智慧生命死尽之前,它就会作为这个世界上正式的一员,永远无法回到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那群使者拥有着大量混淆视听的权限的原因,也更是神明不愿意把异能和权限全数交付给那群罪使的原因——毕竟那群罪使如果真的闹起来……那就不符合神的初衷了。
还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神才会再三下调罪使的标准。
而罪使的标准,则是“这个世界所不需要的存在”。
突然间消失了也无人在意。
突然消失了甚至会对这个世界发展会更好。
突然消失了的话不会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符合这类标准的都会被神钦定并选拔为罪使,成为继承神位的候选人——当然,只是表面上是如此啦。
实际上这位本性恶劣的神明只是在聚集祭品而已。
要问为什么的话……它在原本的世界里也是如此。
依靠消费信徒生命这种手段来践行自己的神权,最终引发奇迹——这位凶恶之神就是这样一个残虐的存在。
但就是这么偏执疯狂的存在,还偏偏有一大堆生命为之倾倒,拜倒在它那布满血腥气息的力量之下。
而那些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和那群罪使缔结契约的使者们,几乎都是当初去血祭自身来唤醒这名神明的狂信徒呢!
穿越了空间裂缝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狂信徒们依旧簇拥在这位恶神身边,为其鞍前马后地效劳着。
它原本想靠着这群信徒启用权限,撕开空间裂缝造出回归那个世界的“桥梁”,但在亲身实践之后却发现缺乏重要的东西。
这群狂信徒拥有着的只有“灵魂”,并没有完整的“生命”。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拥有着“肉体”。
“肉体”和“灵魂”组合在一起,才是能被它权限消耗的、合格的“生命”。
而践行它权限的要求,不但要求质量,是必须要有足够的数量。
把所有条件串联了一下后,这位神明便做了一个最合理的决定。
同时,也对那些陷入绝望的人们开了个最恶劣的玩笑。
他让自己的狂信徒们伪装成使者降临人世,以神的名义许诺希望,接着借狂信徒的手把他们推入死亡的深渊。
至于那些所谓的厮杀啊,也只是它等待祭品数量凑齐前打发时间用的节目罢了。
相信了那群狂信徒花言巧语而签订了契约的罪使,在契约成立的一瞬间便改换了立场,正式成为了这位神明的信徒。
通过各种方式消灭了他们在人世间的肉躯后,这群祭品只需要等待着被神明拿出来使用就好。
而这个计划之中,最不能缺少的一环便是飞鸟。
虽然对于神明而言,撕开空间裂缝不是个难事,但若要在两个世界之间造出桥梁,那么除了这个世界的祭品外,它还需要属于那个世界的事物作为“媒介”。
狂信徒们都是灵体,无法满足“媒介”的要求。
而生活在那个世界,与那个世界有万般牵连的飞鸟,则是“媒介”的最好人选。
因此在察觉到这件事后,那位恶神便派遣了使者去在地球上搜寻飞鸟,在找到她之后便立刻严加监视。
神需要的是她的身体,活人的话最好,但死了也无所谓。
但对使者而言,带着尸体可比活人方便,于是负责监视飞鸟的狂信徒偶尔也会展开暗杀。
赵息所察觉到的异状并无差错,和真实情况相比较一番的话,那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而赵玖所说的,最后一场圣战也不假。
神明所需要的“祭品”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而在北京这场最后的圣战落幕时,祭品的数量也会达到标准。
在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依照规矩办事。
毕竟,为了向那个世界的敌人们复仇,那位恶神已经苦苦等待了五百多年。
☆
飞鸟的立场很微妙。
她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但她却活了下来。
一活就是五百多年。
与这个世界的人们不同,作为异世界来客的她虽然失去了自己的能力,但却不知为何无法衰老。
于是她只能一边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化知识,一边频繁地搬家换名字,以防其余的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而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足足持续了两百多年,直至那位神明的使者再次找上她时,她才发觉自己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于是她明白了。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于是她再一次拾起了武器,向着那个偏执暴虐的神明举起了刀锋。
使者是一群狂信徒,不需要怜悯。
所以她杀使者时从不手软——即便她知道那死去的使者会被神明回收利用再次下放。
罪使是这个世界上不需要的东西,不需要同情。
所以她杀罪使时从不心软——即使她知道其中一部分是经历无比可怜的弱者。
杀,杀,杀。
孤身一人杀了过来。
在集中营里杀,在战场上杀,在小巷里杀,在街道里杀……
用刀杀,用锤杀,用毒气杀,用炸药杀,用枪杀,用炮杀。
一路上,她就这么孤身一人杀了过来。
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的她不介意自己手上多添一些异世界人的血。
只是,她的立场却暧昧不清。
正如那只猫所说,如果她真的想去反抗那位神明的话,在杀死身边那个负责监视自己的使者后,自杀然后毁尸灭迹不就行了?
她相信自己是为了把任务负责到底,为了亲手杀了那个神明而挥起屠刀的。
但是……
每当梦到那个世界的伙伴,她总会在半夜里惊醒。
虽然他们的面容早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但,但是啊……但是啊……
她还是想再和自己那些出生入死的的伙伴见上一面。
飞鸟也明白自己这种私情很混蛋,简直是在亵渎当初那个甘愿赴死的自己。
但……在强行遏制之后,每当孤单一人时,她却永远没法制止住自己那回忆的大脑。
她有些累了,她也想回家。
但她也明白。
如果顺应了那个神的意愿,做了“媒介”,那么那个神在回到那个世界的瞬间,这个残暴的神明便会向自己昔日的伙伴掀起复仇的战争。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大人……”由于疲惫而昏倒在木桌上的飞鸟在睡梦里如此喃喃。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个人活了五百多年。
没有朋友,没有血亲,没有爱人。
有的只有数不尽的敌人,和擦不净的血污。
就算是一颗铁打的心,也会锈掉,也会裂开的。
更何况飞鸟呢?
夜已深,异乡人也在困惑中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