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蕾瑟尔的过去（二）
吃过晚饭后，蕾瑟尔向夏琳和孩子们告别，然后带着赛琳离开了圣威琳孤儿院。
还有两个时辰，蕾瑟尔就会带领圣女宫直属的神圣骑士团出征。在这之前，短暂的休息时间尤为难得。
近期，圣都的活死人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都不敢在太阳落山后外出。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蕾瑟尔和赛琳两个人并肩而行。黄昏的光晕倒映在青石铺成的道路上，倒是一番别具一格的浪漫景色。
但此时此刻，并肩而行的两人并没有心思欣赏这黄昏的美景。她们各怀心事，似乎都想说些什么，但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蕾瑟尔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沉默之后，赛琳率先问道。
“嗯？”
“之前……在成为圣女之前，你为什么要反对生命女神呢？”
听到这个问题，蕾瑟尔微微一怔。片刻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看来夏琳和你说了很多事。不过对于你，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想要回答这个问题，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随后，蕾瑟尔幽幽地开口，讲述起了前尘往事的经过——
蕾瑟尔，这位如今地位显赫的百战宫圣女，却出身于优诺德林圣教国边境地区的一个贫苦小村中。
除了父母之外，她还有两个哥哥。家里所有人都很宠爱她这个最小的女孩，生活虽然清贫，但却十分幸福。
她本应一辈子待在那里，结婚生子，平凡一生。
然而，在蕾瑟尔五岁那年，教廷的圣骑士带着生命女神的神谕，踏入了这座村子中。
为了铲除盘踞在伊顿莫尔地区的异端者，生命教廷发动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就是被后世称为“七年圣战”的战争。
蕾瑟尔的父亲应征入伍，踏上了战争之路。
无论年幼的蕾瑟尔怎么哭闹要见父亲，母亲和兄长们也只能柔声安慰道：
“爸爸追随女神的指引，前往了荣耀所在之处。他很快就会回来，将伟大女神的恩典带回家中。”
但是，蕾瑟尔没有等回父亲。
第二年，圣骑士们就送来了父亲的阵亡通知书。
“很遗憾，你的父亲不幸落入了死神修德斯的手中。但没关系，他是为女神的荣耀而死，死得其所。生命女神会保佑他的灵魂，平静地归入轮回之中。现在，我需要你们家的男人再次追随女神的脚步，为了荣耀，为了公理，为了正义而战斗。”
为了荣耀，为了公理，为了正义？
幼小的蕾瑟尔完全听不懂这些高深的词语。她只知道，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女神”，将父亲从她身边夺走了。
而现在，这位女神又要夺走她的兄长了。
她哭闹着抱着兄长的腰，想要阻止他离开，却反被那些人高马大的圣骑士打得鼻青脸肿。
最后，兄长还是被带走了。
和父亲一样，蕾瑟尔的大哥也没能回来。
蕾瑟尔十二岁的时候，是“七年圣战”之末。圣骑士第三次来到她的家中，并向她的另一位兄长伸出了手——
这一次，蕾瑟尔站在了圣骑士的面前。
“二哥还需要留下来照顾妈妈。想要人的话，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
“那个时候，你代替兄长，加入了圣战军吗？”
听着蕾瑟尔过去的故事，赛琳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有点理解蕾瑟尔和生命女神之间的渊源了。
蕾瑟尔点点头，接着道：
“父亲和兄长是虔诚的女神信徒，但我不是。我加入圣战军，一半是为了妈妈和哥哥，而另一半，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自己去亲眼看看，爸爸和大哥所前往的地方，去看看那所谓的荣耀、公理、正义，究竟为何物。”
“那结果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战场……痛苦、瘟疫、饥饿、绝望，还有死亡。”
蕾瑟尔幽幽地叹了口气。即使已经过了十多年时间，再回忆起那段军旅生涯，都让蕾瑟尔感到自己仿佛坠入了噩梦。
她原以为，生命女神口中的异端者会是青面獠牙的暴徒。
然而，在伊顿莫尔地区，那些“异端者”和他们一样，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为了守护自己的亲人、挚爱和栖身之地，舍生忘死地战斗。
蕾瑟尔无时无刻不在扪心自问，自己和这些“异端者”究竟有何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无意义的厮杀和战斗？
父亲，还有兄长，就是为了眼前这个景象殒命沙场？所谓的荣耀、公理和正义，究竟在何处？
还没等蕾瑟尔走出迷茫，战争就结束了。幸存的少女终于可以回到家乡。
然而她看到的，是另一幅绝望的景色——
因为连年的征兵，大片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在她参军后，家乡终于爆发了饥荒。短短一年时间，母亲和二哥都被饿死在了家中。
从此，她只有孤身一人了。
不……并非如此。
陷入如此悲惨命运的，并非只有她一个。在繁华圣都看不到的地方，无数百姓家破人忙，流离失所。
流民们组建的武装，“反教军”吸纳了这位无家可归的少女。
就如同石缝中艰难钻出的新芽，蕾瑟尔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在这片废墟中一点点地扎根立足。
不知何时，优诺德林圣教国的边境出现了反教军圣女的传说。
………
“是……是这样啊。”
听完蕾瑟尔讲述的故事，赛琳有些恍惚。
她以为自己的过去就很悲惨了，但现在和蕾瑟尔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当年的大火是意外的天灾。而且，她还成功救回了自己的妹妹，远远称不上举目无亲、无依无靠那种地步。
“蕾瑟尔姐姐，你……你怨恨女神大人吗？”
赛琳小心翼翼地问道。
毕竟，在蕾瑟尔的视角中，生命女神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过去的话，当然是怨恨她。但当了这么多年圣女，我已经明白了，人是没有资格怨恨神明的。她站在我们无法想象的高度，我们无法看到战争中的荣耀、公理和正义，但是她能。所以我们无法理解她……或许她和我一样，也承受着煎熬和痛苦。”
蕾瑟尔的面色很平静，但嘴角却噙着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早就不再回想过去了。现在的我，只想守护现在所拥有的幸福。赛琳妹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请，请说。”
“在我离开后，关照一下圣威琳孤儿院，可以吗？”
听了这话，赛琳立刻明白了，这才是蕾瑟尔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圣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暖祥和。在教廷中，恶人虫豸多如牛毛，这一点就连刚刚介入圣都局势的赛琳都能体会一二。
圣威琳孤儿院，是有蕾瑟尔的庇护，才能在这旧街区中存活。一但她卸任圣女，离开优诺德林圣教国，这里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和窘迫。最坏的结果，夏琳和孩子们可能会被赶出这里，过起无家可归的悲惨生活。
所以，必须有人关照这所孤儿院，让它免于宵小之辈的毒手。
“也不需要特意做些什么。只需要在你的任期内，震慑一下想要对夏琳他们动手的家伙，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选择我？其他圣女姐妹，应该会比我做得更好吧？”
“因为其他圣女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她们的心中除了生命女神，什么都没有。”蕾瑟尔摇摇头，道：“在当今的圣女中，不受信仰所束缚的，只有我和你。”
“……”
在沉默了良久后，赛琳才用力点头。
“好，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