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朽者（2）
酒杯中，琼浆波纹荡漾，缓缓浮现出遗迹中正在进行的激战——
蕾瑟尔低下头，看向杯中映出的战斗画面。
战神卫和不朽者们正进行着激烈的混战。一方仗着密切的配合战术，一方仗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一时间难分胜负。
看了一会，蕾瑟尔淡淡地摇头，道：
“肉体崩坏，神智尽失，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和无尽的虚无。这般行尸走肉，也配称之为不朽吗？”
“一人之心尚可生百相，而芸芸众生，惶惶人心，又岂止千相万相？然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百战殿下仅以眼见之相来评判我等追寻的大道，难道不是太过偏颇了？”
“偏颇吗？或许是我不理解你们这些疯子吧。”
蕾瑟尔道：
“但是我知道，这世上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不朽，至少对人类来说是这样。即使肉体能撑住生老病痛，灵魂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磨损消亡。这是生命女神给予我们的枷锁，就算是掌握了法则之力的圣域级强者也是一样。”
没错。
生老病死，是人类无法摆脱的枷锁。
即使身体没有病痛，时间也是能够直刺灵魂的屠刀。女神给人类设置的寿数，仅仅只有百十年罢了。
人类在年老的时候，会出现记忆力减退，记忆缺失，即使是最熟悉的事物，也会在旦夕中遗忘。
这便是灵魂磨损的结果。
一般来说，人类活至八十到九十载的时候，便会出现此等状况。
但是……如果经历生老病后，却一直不死，会发生什么？
“不愧是生命女神的使徒，对生命的理解很透彻啊。你说的没错，即使是肉体不朽，我们的灵魂也难逃时间的冲刷。”
奥古斯都淡笑道：
“相信我，在十到五十年前，他们还是人类的外貌，就像现在的你和我一样。”
说着，他垂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在那精致的瓷杯中，也同样映照着遗迹中激战的景象——
无面的女人正咏唱着如歌如泣的咒语，一道道紫红色魔法从她手中的钢鞭上迸发。
“无面女，她本来是我们荣光城的见习女骑士。死潮发生的时候，她只有十五岁。我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她。最开始的一百年间，她一直是我最倚重的副官，也一直保持着少女的模样。但她的灵魂显然没那么强大，一百年过后，她就一点点遗忘了所有的事情，还没到两百年，她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没办法，我只好把她扔掉了。等到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扭曲佝偻的怪物挥舞着剔骨刀，如狂暴的野兽般和战神卫厮杀。哪怕身体已经鲜血淋漓，也丝毫没有疲倦的模样。
“剔骨魔，他曾经是我们荣光城最有名的屠夫。市贩上活的鸡鸭牛羊交到他手中后，只需要几分钟就被完全剖解，连血都沾不到他身上。在死潮中幸存后，他便去到其他城市，继续自己的屠夫生涯。但是不到一百年，不老的面貌便把他逼疯掉了。他不停地自杀，自杀，再自杀，但就是无法死掉。之后他流窜到大陆上的各个城市，不停地行凶杀人，然后投案自首，希望被人杀掉。不过很遗憾，无论怎么死，他都会不停地复活。不死的恩赐就这么一直跟随着他。到现在，他还是在不停地杀人，不过我想，他早就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了吧。”
“原来如此……大陆上流传的都市传说，不死的剔骨魔，就是他……”
蕾瑟尔也读到过关于剔骨魔的故事。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毫无根据的都市传说。没想到真实的情况竟然是这样。
长着蜘蛛头的人形高举着巨钳，发出昆虫般的嘶叫。那八条蜘蛛腿不管被砍断了多少次，都会在短时间内不断再生。
“蜘蛛人，他曾是我们荣光城赫赫有名的生物魔导学家。他根据魔兽的身体结构，发明了无数魔导器具，促成了我们荣光城的繁荣。死潮之后，我曾经邀请他加入死灵众，可惜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称我为邪门歪道。呵呵……一百多年之后，他也没能顶住时间的洗礼，精神开始崩溃。在最后的魔导实验中，他竟然想要把自己和骸骨巨魔蛛融合，结果变成了半人半蜘蛛的怪物……”
身穿海军制服的人形怪物抡起巨大的铁锚，铁锚所过之处墙崩地陷，石柱石雕纷纷化为齑粉。即便被铁锚的余波击中，也会被震得气血翻涌。
“船长，他是风帆渡轮，黑曜石号上的船夫。死潮之后，他开着那艘残破的渡轮，离开了荣光城。两百多年的时间中，他的本体逐渐与黑曜石号融合，成为了在海上漂泊的幽灵船传说。”
“夜叉，他曾是在荣光城定居的翼魔族……”
“还有巨猿，他在荣光城的码头上当过搬运工，后来又因为力大无穷而被城内的角斗场选中，成为了职业角斗士……”
奥古斯都一个个介绍着这些样貌各异的怪物，就如同讲述着一个个古老的传说。
不朽者，原本都是荣光城中的普通民众。
但二百五十年前，死神修德斯降临于他们的城中，漆黑的死潮吞噬了一切。
在那一刻，“死亡”的概念仿佛已经被剔除出了他们的生命中。在远超常人所经历的时间里，他们变成了一个个诡异的都市怪谈或传说。
每当即将死亡的时候，他们的肉体、面貌便回回到最初的时刻。但是，他们的灵魂却无法随着肉体重获新生。
当灵魂腐朽糜烂之后，肉体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异变。如今怪物的模样，正是“长生不朽”的末路。
“所以……你驱使这些失去灵魂的怪物进入圣都，吸食人们的魂魄，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蕾瑟尔的质问，奥古斯都只是淡淡摇头。
“你误会了，百战殿下。他们并不是我召唤来的，他们从塞泽雷斯大陆的各个角落聚集于此处，只为前来朝圣。而我，只不过给他们寻了个归处。”
“朝圣？”
蕾瑟尔当然不会觉得，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是为了女神而来。如果不是为了女神而来，那他们前来朝拜的神明，究竟是………
她突然想通了。
为什么这么多怪物会突然聚集在圣都。他们依靠本能追寻着光亮，而对他们来说，最强的光亮便是漆黑的太阳——
“是死神？死神还在圣都？”
“是的。即便不朽者们各自的经历都天差地别，但唯有一点完全相同——那便是对死神修德斯的执念。在见证了那位神明的伟力之后，我们便永远成为了他的信徒。即便忘记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记死亡的恩泽。”
“………”
“百战殿下，我知道你的事，知道过去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生命女神并不是值得追随的神明，她的统治只会让更多像你一样的悲剧发生。但死神修德斯不一样，沐浴在他的恩泽下，我们将一同不朽。”
说着，奥古斯都向蕾瑟尔伸出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