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猫头鹰,鱼
可惜,冬日的冷风不作美,风把卢忘然的“温柔”又卷回屋内——他向窗外吐出的烟又被风吹了回来,室内的空气降下几分,同时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陈医生坐在位子上,用手提了提衣领,望了一眼窗台前的卢忘然。而后,她低下头,提笔在信笺上“唰唰唰”,飞快的写下些什么。
心理医生干的事情,远没有那么复杂神秘,他们只是扮演着听众,在聆听病人的故事后,对病人的心理进行疏导。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等待他主动开口。
“那三天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卢忘然吸了第二口烟后,说,“我到了武宣,到了那个完全陌生的县城。下了客运汽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她叫我站在客运站的出站口别动,乖乖等她,电话中,她的语气就跟‘大姐姐’似的。之后我们如约碰了面,她领着我来到当地一家便宜的旅馆,我们开了一间房,单人间,双人床,她和我一起住下。”
卢忘然说完,抽下第三口烟,他仰起头,把“回忆”幽幽的吐向天空。
陈医生手中的圆珠笔陡然一顿,因为她听到的结尾,与开头不吻。
“你跟你喜欢的姑娘开了同一间房,”陈医生挑了挑眉,语气怀疑的说,“而你却告诉我,你们什么也没发生?”
“我没撒谎,那三天里面我没有碰过她,没有越过那条线。”卢忘然说,他从窗台前扭过头来看着陈医生,眼神干净。
半分钟过去了,陈医生没有只言片语,哪怕一声“嗯”或者“哦”来敷衍一下。
一时间,气氛陷入沉默,沉默得叫卢忘然害怕,于是他急忙打破这份沉默,问“陈医生,你在想什么?”顿了顿,他尴尬的笑着又说,“你是不是在想,我不该出现在你的诊所里浪费时间,更应该去男科挂个号,查查下半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毕竟你是搞心理的,从心脏到前列腺还隔着一大溜器官,例如肝肠脾胃一类的东西。哈哈,你一定不相信的吧,毕竟大家都这么说,‘你要是碰她,你就是禽兽,你要是不碰,你就禽兽不如’... ...”
卢忘然越说越快,越快也越乱,直到被陈医生打断他才不得不停下。
“你别紧张,我没说不信,刚才我只是走神而已。”心口不一,陈医生根本没走神,只是在对卢忘然做心理评估,她用圆珠笔末端挑起自己尖尖的下巴,对他说,“我相信你的话,按照你那固执得钻进牛角尖里,就再也出不来的性格,假若你们真有什么,初三那年的暑假,就有一辈子那么漫长。你不会再回到来宾,你也不会继续把高中念完,你会待在武宣,和她一起。”
“其实说完全没发生... ...也不尽然。更准确的,应该是发生了,但又没完全发生。”卢忘然打了个补丁,他说。
“什么意思,”陈医生皱了皱眉,“你搁这儿跟我套娃呢?”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发生了那么一丢丢的。”卢忘然伸出右手,捏针似的比划着,迟疑了一下,又问,“不知道陈医生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恋人未满》?”
“S.H.E的?”她问。
他点了点头。
“这歌可有年头了呀,好像是零一年发行的歌,是这么唱的吧... ...”陈医生想了想,按着圆珠笔笔端,“啪嗒啪嗒”的替自己打着拍子,边打节拍她一边唱,“再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再勇敢一点点我就跟你走...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陈医生唱得忘我,卢忘然听着折磨。
虽然眼前的医生是个长得不错的姐姐,但他妈实在没有唱歌天赋,走调简直走到了天涯海角。最令人费解的是,她居然把一首情歌唱成诗朗诵,加几个韵脚没准就能成RAP。
“停,Stop,雅蠛蝶!”卢忘然将她制止了。他好后悔,早知道就不用《恋人未满》来比喻了,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手的经典曲目,却在陈医生五音不全的嗓门眼儿里,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求你闭嘴,先听我把故事讲完!”像是紧箍咒面前求饶的孙猴子,卢忘然说,“我和她就像歌词里写的那样,‘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我们虽然过了‘朋友’那条线,但距离‘情侣’这种关系又很遥远。我知道从‘朋友’到‘情侣’,从起点到终点,那条等待我们跨越的路程是什么,那很简单,却也很难,那是一句告白,是短短四个字,是‘我喜欢你’。”他说的铿锵而深情,在这一刻里他自我解剖,将深藏的从未对他人诉说的故事,告诉了眼前的陈医生。
卢忘然握紧了拳,慢慢的低下了头,继续着嘴里未完的话,他说,“可我做不到,明明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就是做不到。那三天,在武宣那家旅馆的房间里,其实发生了很多,她有主动从她的床跳上我的床,她躺在我身旁,把耳机的一边塞进我的耳朵里,我们彼此都没讲话,只是安静的共享着同一首歌,我不记得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我只记得,当我视线心惊胆战的从她随呼吸起伏的胸脯前落荒而逃的时候,却注意到连着我们的耳机线缠绕成一个‘心’型,那个瞬间,我整个人被一种小确幸包裹住。直到现在... ...”卢忘然说到这里时停下,他张开左手,好像手掌里真有什么似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能感受到当初那种小确幸带来的余温。”
在他说话过程中,陈医生一直在信笺上飞快的刷刷点点,记录着什么似的。直到他话音落地,陈医生手中的笔才随之而停。“十六岁,你人生第一次用自己的汗水与双手挣钱,就是为了到异地去见一个姑娘,可你见到她的时候,你却说不出口?”陈医生似笑非笑,看着他说。
“是啊,就是这样,我说不出口。”他也跟着笑了,是自嘲的笑,“那三天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催化剂一样,但我毫无反应。我们一起发过呆,看着武宣夏日的晚风把窗帘吹得猎猎作响,我们也一起荡过秋千,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到武宣的广场,她坐着秋千,我在一旁晃着秋千的铁链... ...”
“慢着、慢着,你说凌晨三点的时候,你俩一起去荡秋千?”陈医生打断了他的话。
“嗯。”他不以为然的说,“她是双子座的女生嘛,每个双子女都跟《还珠格格》里面的小燕子似的,疯癫又任性。她要疯,除了陪她一起疯之外,你有更好办法吗?谁叫你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