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拱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如同跳跃的金色微光。文学老师温婉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讲述着古典诗词中的意象与情感。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的这首《浣溪沙》,以飞花和细雨这两种春日寻常景物,勾画出一种朦胧缥缈、无计可消除的轻愁。谁能谈谈对这种意境的感受?”
教室里陷入一阵惯常的沉默。同学们或低头避开视线,或假装沉思。程梓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本后,心跳微微加速,仿佛被提问的是自己。她害怕任何形式的点名,那意味着成为焦点的恐慌。
就在老师目光开始流露出些许失望时,前排一个清冷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是林墨雨。
“愁绪本无形无质,”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像水滴落在玉上,“诗人却借‘飞花’之轻与‘丝雨’之细,赋予了愁绪可感的形态与重量。轻,是因它源自内心微妙难言的触动,无关家国天下的大事;细,是因它缠绵不绝,萦绕心头,难以驱散。这种愁,是春日本身带来的怅惘,是对美好事物易逝的敏锐感知,是...一种孤独的审美。”
她略微停顿,目光似乎没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而是投向了窗外纷飞的柳絮。
“或许,诗人想说,有些愁绪不必沉重如山的,它可以只是春天里一场无人共享的风景,美丽,却因其无人共赏而徒增寂寥。”
话音落下,教室里鸦雀无声。那不仅仅是一个标准答案,更像是一段私人化的解读,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梓夏屏息望着她。阳光恰好勾勒着林墨雨的侧脸,她站在那里,沉静而自信,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微光,与方才解读中那“无人共享的风景”奇妙地重合。那一刻,梓夏心中涌起的不仅是钦佩,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触动——她似乎窥见了那冰冷外表下极其细腻的灵魂。
“非常精彩的解读,林同学。”文学老师眼中满是赞赏。
林墨雨微微颔首,淡然落座,仿佛刚才那段惊艳四座的发言与她无关,重新变回那个疏离的优等生。周围的同学交换着眼神,有羡慕,有惊叹,也有愈发觉得她“非同寻常”的疏远。
梓夏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划着“飞花”和“丝雨”四个字。她想起自己躲在小影院里看《情书》时,那份无人诉说的感动和酸楚,又何尝不是一种“无人共享的风景”?
接下来的数学课,气氛陡然转变。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目光扫视教室。
“顾言,你来试试。”
作为班长的顾言站起身,走到讲台前。她解题的思路清晰,步骤严谨,但在一个关键的变换公式上,她卡住了,笔尖悬停良久,最终用了一个更繁琐但也正确的方法解出了答案。
“答案正确,”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但方法不是最简洁的。这里应该用和角公式逆代,能省去三步。”
顾言的脸瞬间泛红,她仔细看着老师的修正,眼神里没有尴尬,只有全神贯注的认真。“我明白了,谢谢老师。”她回到座位,立刻在错题本上工整地记录下正确解法,脸上那抹羞涩的红晕还未褪去,但表情已然是惯有的专注和坚定。
梓夏默默看着。顾言的可靠和努力,像温吞的水,不似方欣那般热烈,却让人感到安心。她忽然觉得,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样的人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午休铃声终于响起。
食堂宽敞明亮,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梓夏端着餐盘,下意识地想往角落走,却被一个欢快的声音喊住。
“梓夏!这边这边!”方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用力挥手,旁边坐着正在安静摆放餐具的顾言。
梓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样?还习惯吗?”方欣一边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顾言一个(被顾言无奈地推回),一边叽叽喳喳地问,“文学课墨雨超厉害的对吧?不过数学课真的好难啊,我完全听不懂...”
“慢慢来就好,有不懂的可以问。”顾言温和地对梓夏说,同时轻轻碰了一下方欣的胳膊,示意她别太聒噪。
梓夏小口吃着饭,多数时间只是听着方欣活力四射地分享各个老师的趣事和听来的校园八卦,偶尔点点头,或极轻地笑一下。这种被纳入小圈子的感觉陌生而温暖,仿佛冻僵的手脚逐渐靠近炉火,温暖诱人,却又害怕靠得太近会被灼伤。她内心的警报仍未完全解除,过往的经验提醒她,最初的友好未必能持久。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食堂的另一侧。
林墨雨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用餐的姿态极其优雅,背脊挺直,细嚼慢咽,仿佛不是在喧闹的学校食堂,而是在某个高级餐厅。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高气息。她周围的位置空着,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热闹隔绝在外。
方欣顺着梓夏的目光看去,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看,那就是林墨雨。几乎每次都一个人吃饭,听说她家特别有背景,好像是什么世家大族?难怪感觉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梓夏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先前文学课上那双深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寂寥,似乎又浮现在眼前。那真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不知所措?
午餐在方欣的主导和顾言的偶尔补充下结束。回到宿舍楼的走廊,三人简单道别。
“下午见咯,梓夏!”方欣笑着挥手。
“好好休息。”顾言点点头。
梓夏看着她们走向各自的房间,才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房间不大,布置简洁,窗外正对着一片小小的樱花林。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簌簌飘落。
她放下东西,走到窗边。远处传来隐约的欢笑打闹声,更衬出房间的寂静。
孤独感再次悄然蔓延,但这一次,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东西。
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正轻轻荡开她心湖中那层自我保护的薄冰。
也许,母亲送她来这所遥远的学校,是希望她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方欣的阳光和顾言的可靠,并非转瞬即逝的幻影。
也许,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林墨雨,身上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里...”梓夏轻声自语,指尖触碰着冰凉的玻璃,“会有一点不同吗?”
窗外,春光正好。一朵樱花被风卷着,轻轻撞在窗棂上,停留片刻,又翩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