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阳光西斜，将教室染成暖金色，但程梓夏却觉得课桌间的空气似乎比上午更加粘稠，充满了未尽的窃语和投向林墨雨座位的、混杂着好奇与排斥的目光。那个清冷的身影依旧是风暴中心，却仿佛置身于无形的玻璃罩中，对所有暗涌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整理着笔记，然后率先起身离开，裙摆划出一道漠然的弧线。
梓夏默默收拾着书包，动作迟缓。她不喜欢这种氛围，这让她胃部发紧。
“喂，你们不觉得有点闷吗？”方欣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她夸张地用手在脸边扇着风，一双灵动的眼睛扫过程梓夏和刚走过来的顾言，“才开学几天，感觉班里就死气沉沉的，尤其是某些人…”她意有所指地瞥向林墨雨空了的座位，但很快又换上她那标志性的、充满活力的笑容。
“方欣。”顾言轻声制止，带着班长式的谨慎，但眉宇间也有一丝对班级沉闷状态的认同。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方欣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为了驱散这沉闷的空气，我有个提议——我们去探险吧！”
“探险？”梓夏下意识地重复，手指攥紧了书包带。
“对啊！”方欣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了期待的回应，“你们听说过美术楼的怪谈吗？”
“怪…怪谈？”梓夏的声音更小了。光是这个词就让她后背窜起一股凉意。黑暗、未知、可能存在的“东西”…她脑内瞬间闪过《午夜凶铃》里爬出电视井的贞子，《咒怨》里楼梯上方的俊雄…她本能地想要退缩。
顾言微微蹙眉：“方欣，不要散布未经证实的谣言，而且晚上去教学楼不符合校规。”
“哎呀，我的好班长，就是听说嘛！”方欣不服气地撅起嘴，“听说美术楼三号画室，就是最里面那间废弃不用的，每天晚上过了九点，里面会传来女人的叹息声，还有…还有人说，里面那幅没画完的肖像画，眼睛会跟着人动哦！”
梓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怪形》里身体扭曲变形、模仿同伴的恐怖外星生物形象不受控制地蹦进脑海，她几乎能想象黑暗中同伴的脸突然融化变形的场景。“万、万一…”她声音发颤，几乎是无意识地嗫嚅出声，“…我是说万一，我们之中有人被…被什么东西替换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方欣和顾言也愣了一下。随即，方欣爆发出欢快的大笑：“噗哈哈哈！替换？梓夏你想法好有趣！像恐怖电影一样！”她用力拍了一下梓夏的肩膀，非但没被吓到，反而显得更加兴奋，“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超刺激的！所以我们更得去验证一下啊！”
顾言看着梓夏苍白的脸和方欣兴奋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看了看梓夏，似乎察觉到她隐藏在恐惧之下的一丝被接纳的渴望，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方欣，作为班长的责任感让她无法放任两人单独去冒险。
“…真拿你没办法。”顾言最终妥协了，语气带着一丝纵容和担忧，“如果一定要去，我必须跟着。而且必须确保安全，不能待太久，一旦有情况立刻离开。”
“耶！就知道班长最好了！”方欣欢呼，然后充满期待地看向梓夏，“梓夏，一起来嘛！人多才好玩，而且有顾言在，很安全的！”
梓夏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理性尖叫着拒绝，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几乎让她窒息。但看着方欣热情洋溢的脸庞和顾言可靠的眼神，那句“不”字卡在喉咙里。她不想被排除在外，不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这种被邀请、被需要的感觉，像一盏微弱却温暖的灯，诱惑着她走出熟悉的、安全的孤独壳子。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尽力气轻轻点了点头：“…好、好吧。”
“太棒了！探险小队成立！”方欣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
林墨雨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门口，似乎是回来取落下的什么东西。她纤细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三人，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暖金色的夕阳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表情却淡漠得像初冬的薄霜。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方欣大概是兴奋过头，也可能是出于一种模糊的、试图将所有人都拉入热闹中的本能，脱口而出：“林同学！我们要去美术楼探险，验证那个怪谈，要不要一起？”
话问出口，连方欣自己似乎都愣了一下。
顾言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和不赞同。
梓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看着林墨雨。
林墨雨的动作停顿了。那双深沉得如同湖水般的眼眸在三人身上停留了或许只有一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梓夏似乎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极快掠过的情绪——是讶异？是不屑？还是…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兴味？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像错觉。
随即，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无聊。”
清冷的两个字，像冰珠砸落在安静的地面。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明显的鄙夷，只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感兴趣的否定。
说完，她拿起落在窗台的一本精装书，再没有看她们一眼，转身离开，脚步声清脆而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方欣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吐了吐舌头：“哇哦，果然被拒绝了。不过也好，她要是真来了，感觉气氛会更奇怪吧？”
顾言松了口气，又无奈地摇摇头。
只有梓夏，还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发呆。林墨雨那个短暂的停顿和最后那句“无聊”，像一枚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那真的是全然的不屑一顾吗？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掩饰？
“那就说定了！”方欣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今晚九点半，宿舍楼后的小路集合！带好手电筒哦！”
约定就此形成。探险小队——方欣、顾言、程梓夏——正式成立。
放学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欣还在兴奋地规划着路线，顾言谨慎地补充着注意事项。梓夏跟在她们身边，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对夜晚的恐惧依旧清晰可辨。
但与此同时，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期待感，正尝试着破土而出。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林墨雨来了，会是什么样子？是会冷静地用科学道理分析一切异常，还是会…也会感到一丝害怕呢？
那个清冷孤高的身影，连同她最后那句“无聊”，一起化为了一个更大的谜团，萦绕在梓夏心头。而这个谜团，与对美术楼怪谈的恐惧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夜晚，充满了抗拒与期待交织的复杂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