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星华中学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明媚，欧式建筑的轮廓在朦胧月色和零星路灯的映照下显得静谧而幽深。哥特式的尖顶沉默地刺向墨蓝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白日里绚烂的樱花树此刻化作一团团摇曳的深色阴影，沙沙作响。
程梓夏紧跟在顾言身后，几乎要踩到她的鞋跟。春夜的微风带着凉意，吹在她因紧张而发烫的脸上。每一声遥远的虫鸣、每一片树叶的窸窣，在她听来都像是潜藏危险的预兆。她的“电影脑”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闪灵》里空旷走廊的压迫感，《寂静岭》中的浓雾和异响，轮番在脑海中上演。
“跟紧点，注意脚下。”顾言压低的声音传来，她手里握着一支笔形手电，光束不大，却稳定地照亮前方几步的路面，像黑暗中的一座小小灯塔。她虽然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步伐沉稳，无形中给了梓夏一丝依靠。
“哎呀，好像也没那么吓人嘛！”方欣走在最前面，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努力显得轻松，但她紧紧攥着顾言衣角的手出卖了她，“看，美术楼到了！”
矗立在眼前的建筑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古老沉寂。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的，只有入口处的一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顾言尝试推了推厚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竟然应声开了条缝。
“没锁？”方欣惊讶道。
“可能是负责检查的保安疏忽了。”顾言蹙眉，语气更加严肃，“我们快进快出，确认一下就好，千万别走远。”
三人鱼贯而入。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将外界微弱的月光也隔绝了大半。内部空间弥漫着一股松节油、颜料和旧木头混合的奇特气味。寂静被无限放大，她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在走廊里引起轻微的回音。
手电光束扫过走廊两侧。墙上挂着学生的画作，黑暗中那些色彩和线条变得模糊而诡异，肖像画的眼睛仿佛在阴影中凝视着不速之客。
“三号画室…在最里面…”方欣的声音开始有点发颤，她不再抢在最前面，而是缩回了顾言身边。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每走过一扇紧闭的门，梓夏的心跳就加速一分。她总觉得那些门后会突然伸出什么东西，或者有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不让自己叫出声。
终于，她们停在了走廊尽头一扇略显破旧的门前。门牌上确实模糊地标着“3”。
顾言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拧门把手。
锁着的。
“看吧，我就说进不去，我们回去吧？”梓夏几乎是立刻提议，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 relief。
“哎~白跑一趟？”方欣有些不甘心，凑到门缝边往里张望，“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嗯？”
就在这时，一阵风不知从哪个通风口或缝隙钻入走廊，发出一种低沉的、悠长的呜咽声，听起来……确实有几分像女人的叹息。
“呜——”
方欣“哇”地一声猛地后退，差点撞倒梓夏。梓夏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脚下一滑，向后倒去，手肘下意识地撞在旁边一个放着石膏像的木质陈列架上！
顾言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梓夏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几乎同时，她另一只手迅速按住了被撞得晃动的石膏像，避免了一场噪音灾难。
三人都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大气不敢出，侧耳倾听是否有被惊动的迹象。
只有那风声依旧断续呜咽。
几秒后，确认没有引来任何人，顾言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梓夏说：“小心点。”
她的语气没有责怪，只有关切和后怕。梓夏满脸通红，既是吓的也是羞的。“对、对不起……”
“刚、刚才那声音……”方欣惊魂未定，指着门缝。
“是风。”顾言肯定地说，用手电照了照走廊尽头的通风窗格，“气流通过缝隙的声音而已。好了，怪谈验证完毕，我们该回去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方欣也被刚才的虚惊一场吓到了，连忙点头。
回程的路似乎短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恐惧找到了宣泄口，或许是因为归心似箭，三人脚步加快了许多。穿过寂静的校园，直到看见宿舍楼温暖的灯光，她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刚才！”方欣拍着胸口，脸上又恢复了血色，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不过还挺好玩的，对吧？那个风声真的好像叹息啊！”
顾言无奈地笑了笑：“下次别再搞这种突发奇想了。”
“知道啦知道啦，班长大人。”方欣笑嘻嘻地应着，然后看向惊魂未定的梓夏，用手肘碰碰她，“哎，梓夏，你刚才和我们讲《怪形》片段的样子真的超好玩！没想到你长这么可爱，脑子里却全是这种重口味东西！”
梓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经过这一晚的共同“历险”，方欣的调侃不再让她感到不安，反而有一种被亲密接纳的暖意。顾言沉稳可靠的身影也深深印在她心里。
“不过，说真的，”方欣收起笑容，难得认真地小声说，“要是林墨雨来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她会不会一脸冷静地说‘这只是空气动力学现象’，然后拿出公式开始计算啊？”
梓夏闻言，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个清冷的身影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分析风声的成因……确实像是她会做的事。但不知为何，梓夏总觉得，或许她也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紧张？那个短暂的停顿再次浮现在脑海。
回到宿舍楼下，暖黄的灯光洒在她们身上。
“今晚谢谢你们。”梓夏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表达。
“谢什么呀，多有意思！”方欣摆摆手，“晚安啦！”
“晚安，好好休息。”顾言温柔地道别。
看着她们走向各自的房间，梓夏才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室内一片安静，窗外月光如水。
她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春夜清冽的空气。恐惧已经消散，留下的是经历小小冒险后的轻微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亢奋。心脏还在为刚才的惊险而轻微鼓噪，但更多的，是一种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暖流，在她心间缓缓流淌。
那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似乎在今晚被方欣的热情和顾言的可靠稍稍融化了一些。她不再是完全孤独的旁观者。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沉浸在夜色中的美术楼轮廓，又想起那个毫不犹豫说出“无聊”的人。
林墨雨。那个谜一样的少女。
她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否知道有三个同学刚刚因为她的拒绝而经历了一场虚惊？
梓夏轻轻拉上窗帘，将夜色挡在外面。春寒依旧，但心底某个角落，似乎已悄然回暖了一寸。
这一夜，她或许不会再感到那么孤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