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晕。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尘埃漂浮的声音，以及书页被轻轻翻动的沙沙声。
程梓夏抱着一本刚借到的电影理论书籍，刻意绕了一段路，从古籍区穿过。不出所料，在那个靠窗的、被几排高大书架半包围着的安静角落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墨雨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几乎被摊开的厚重典籍和散落的笔记淹没。她微微蹙着眉，指尖划过泛黄书页上一行竖排的繁体小字，另一只手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困扰。
梓夏的心跳悄然加速。几天来的观察和那股莫名的心疼在此刻凝聚成一股微弱的勇气。她注意到林墨雨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现代注释书，上面似乎有她需要的图表或注解，但那本书显然不属于这个区域，不能带离。
就是现在。
梓夏深吸一口气，感觉手心瞬间变得湿漉漉的。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墨雨似乎太专注，直到梓夏的影子落在她的书页上，她才蓦然抬头。深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讶异，随即覆上一层惯常的、礼貌而疏离的淡漠。
“……”梓夏张了张嘴，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卡在喉咙里，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像微凉的玉石。
“有事？”林墨雨的声音很轻，带着图书馆里特有的克制音调。
“那、那个书……”梓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细如蚊蚋，她手指颤抖地指向那本注释书，“……不能外借的……但是，可以、可以拍照……”
林墨雨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愣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看了看那本需要引用的书，又看了看自己摊开的需要记录的笔记，秀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又蹙紧了一分。这确实是个小麻烦。
“我……我有带手机，”梓夏鼓起全部勇气，几乎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拍下来……？”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低下头，像等待审判的囚徒，脸颊烧得厉害。她觉得自己蠢透了，多管闲事，说不定只会招来厌烦。
短暂的沉默。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梓夏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谢谢。”
两个字，清冷依旧，却没有任何不耐或拒绝。
梓夏猛地抬头，对上林墨雨的视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淡漠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或许是“省去了麻烦”的缓和。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避开图书馆的静音规定，调成静音模式，然后对着那几页需要的图表和注释，仔细地对焦、拍摄。整个过程，林墨雨就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好、好了。”梓夏把手机递过去让她检查。
林墨雨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梓夏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让梓夏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林墨雨似乎没有察觉，只是专注地滑动屏幕查看照片，然后轻轻点头：“很清楚。谢谢。”
“不、不客气……”梓夏小声说，感觉自己完成了某项重大使命，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她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再次传来那个清冷的声音。
“程梓夏同学。”
梓夏僵住，惊讶地回头。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林墨雨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她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下午放学后，如果方便……能麻烦你来一下三号排练室吗？有一些演示用的器物，我一个人搬运有些吃力。”
“……！”梓夏的眼睛微微睁大，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春水包裹，迅速胀满。她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好、好的！我一定去！”
林墨雨似乎微微颔首，便重新埋首于书海，仿佛刚才的邀约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但梓夏却像被赋予了无上的荣光。她脚步轻飘飘地离开图书馆，走廊外明媚的阳光和着花香涌来，她几乎要忍不住微笑起来。
下午放学后，梓夏准时出现在三号排练室门口。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林墨雨已经在那里了。几个古朴的木盒和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锦缎包裹放在桌子上。她正尝试独自搬动一个最大的木盒，纤细的手臂显然有些吃力。
“我、我来！”梓夏立刻上前，接过木盒的一边。盒子比想象中更沉，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林墨雨看了她一眼，松开手：“麻烦放在那边角落就好。”
“嗯！”
接下来的时间，排练室里只剩下器物搬动、放置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梓夏按照林墨雨的简短指示，安静地帮忙摆放茶筅架、擦拭桌面、整理练习用的茶粉罐。
她们几乎没有交谈。
林墨雨专注于规划和调整每一样物品的位置，神情一丝不苟。梓夏则努力做一个最默契的影子，在她需要时递上正确的工具，在她沉思时保持绝对的安静。
阳光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温柔地交融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和茶粉的清苦香气。一种奇异的静谧与和谐在空气中流淌。
梓夏偶尔会偷偷抬眼，看向那个沉浸在准备工作中的少女。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低垂的眼睫、专注的唇角、优雅移动的手腕……都像一幅动人的画。每一次短暂的视线交汇，哪怕只是极快的一瞬，都让梓夏的心跳漏掉一拍。
她想起电影《情书》里，那个靠在窗边看书，被微风拂动窗帘的身影，安静美好得令人屏息。此刻的林墨雨，给她同样的感觉。
而林墨雨，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安静的陪伴。她紧绷的肩线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了些许。有一次，她连续几次点茶练习手腕动作都不太满意，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极淡的懊恼。目光无意间扫到安静站在一旁、眼中盛满纯粹欣赏与关切的梓夏时，她微微顿了一下，那丝懊恼悄然消散，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拿起茶筅，再次投入练习，侧脸线条却似乎柔和了那么一分。
这是一种无声的靠近，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正在悄然萌芽。
当最后一件器物摆放妥当，林墨雨看着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排练室，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转向梓夏，轻声说：“可以了。今天……谢谢。”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清澈的眼底，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意。
梓夏摇摇头，脸上漾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略带羞涩的笑容：“能帮上忙就好。”
她知道，今天她搬动的不仅仅是沉重的木盒，更是朝着那个孤独而耀眼的世界，小心翼翼地、迈进了一小步。
这一小步，于她而言，已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春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带来远处玉兰花的气息，温柔地拂过两人的发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