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彻底褪去了凉意，变得温软而芬芳。学校后山的缓坡上，荠菜开着细碎的白花，蒲公英撑起毛茸茸的绒球，新绿的草叶柔软地铺展开，一直蔓延到远处蔚蓝的天际线。
班级组织的春日踏青，让这群平日埋首书卷或忙于筹备活动的少年少女们，终于得以投入自然的怀抱。气氛比在校园里轻松了十倍，笑声和嬉闹声随着风筝一起，飘荡在湛蓝的天空中。
程梓夏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感觉心胸都开阔了许多。她跟着大部队，不远不近地走着，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总会落在前方那个即使穿着统一运动服也显得格外清逸的身影上。
林墨雨没有参与任何嬉闹，只是独自漫步，偶尔会停下脚步，静静凝视一株开得正盛的野海棠，或者抬头望着流云变换的形状。她的侧脸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但那份距离感依然存在，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她。
突然，毫无预兆地，几滴冰凉的水珠砸在梓夏的鼻尖上。
“呀！下雨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悠闲的队伍顿时有些骚动。细密的春雨说来就来，顷刻间就连成了丝线，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洒向大地。
“前面有个亭子！快过去！”
同学们笑着、叫着，纷纷朝着山坡上方一座古雅的六角亭跑去。梓夏也跟着跑起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凉丝丝的。
她跑进亭子时，里面已经挤进了七八个同学，带着雨后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气息，热闹地拍打着身上的水珠。梓夏下意识地寻找，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林墨雨也在亭子里。
她站在亭子边缘的栏杆处，离人群稍远，正静静地看着亭外被雨幕笼罩的山色。雨丝如帘，将亭子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形成一个独立、静谧的空间。
梓夏的脚步顿了顿，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亭子的另一侧，与林墨雨隔着几步的距离。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混合着雨水敲打亭瓦的清脆声响。
亭子里的同学们在讨论这雨何时会停，分享着带来的零食，笑闹声不断。而她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却像被施了静音魔法，只有雨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沉默在蔓延，却并不让梓夏感到以往的尴尬和紧张。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她。她学着林墨雨的样子，望向亭外。
远山如黛，被雨雾晕染成一幅淋漓的水墨画。近处的树木花草被洗得更加鲜亮翠绿，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不时滴落。
“很像《言叶之庭》里的场景。”梓夏几乎是无意识地轻声呢喃，忘了身边是谁，只是被这景致触动，想起了那个同样发生在雨亭里的、安静而克制的情感故事。
话一出口，她才猛地惊醒，瞬间涨红了脸，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身旁人的反应。
短暂的寂静。
就在梓夏懊悔得想要钻进地缝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比雨丝还要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新海诚？”
梓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墨雨。她依然看着亭外，侧脸线条柔和，唇边似乎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嗯…”梓夏的声音因为惊讶和激动而微微发颤，“…是的。你也…”
“看过一点。”林墨雨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封般的疏离。她微微偏过头，目光掠过亭外一株被雨水打得微微摇曳的紫色鸢尾花，“雨，确实能让世界的颜色变得更加清晰。”
“就像…就像滤掉了一切嘈杂。”梓夏鼓起勇气接话，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跳跃着。她们竟然在对话！关于电影！关于雨！
林墨雨没有再回应，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拒绝。她似乎默认了梓夏的话，继续安静地赏雨。
又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小，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几缕金色的光柱。
“看！彩虹！”亭子里的同学惊呼。
一道浅浅的彩虹桥在天边隐约浮现。
林墨雨望着那抹转瞬即逝的彩色，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梓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梓夏的心微微揪了一下。她想起林墨雨平日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和偶尔流露的孤高，是否也源于这种认知？
雨停了。同学们欢呼着涌出亭子。
林墨雨收回目光，转向梓夏，轻轻颔首，算是告别，然后也步入了逐渐散开的人群中，恢复了那个独来独往的姿态。
梓夏却还站在原地，手指轻轻触碰着被雨水打湿的、微凉的石栏。
刚才那短暂的几分钟，像被雨水浸泡过的梦境。她们只说了寥寥数语，甚至没有一次真正的目光对视。
但梓夏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一直横亘在她与林墨雨之间的、坚不可摧的冰墙，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滴穿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有一缕光，透过那小孔，温暖地照了进来。
她看见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大小姐”，而是一个也会欣赏雨景、看过动画电影、或许同样感知到美好易逝的……同龄女孩。
这份认知，让梓夏心中那份朦胧的情感变得更加真实、更加炽热。她望着林墨雨渐行渐远的背影，春日重新洒落的阳光将她周身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希望，如同雨后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她心中悄然萌发，鲜嫩而脆弱，却充满了生机。
这一刻，春日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