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脚步愈近,校园里的空气仿佛都沾染上了某种焦灼的甜香,如同过度成熟即将坠地的果实。而在这份喧嚣之下,某些暗流涌动得更为湍急。关于林墨雨的流言,经过短暂的蛰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被春雨滋养的藤蔓,变本加厉地蔓延开来,生出更为尖利的毒刺。
这一次,流言不再满足于“高傲”、“不合群”这类泛泛之谈。它变得具体,甚至带上了一种恶意的“说服力”。
程梓夏在洗手间隔间里,无意中听到了外面两个女生肆无忌惮的交谈。
“哎,你看她那个样子,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听说她这次艺术节能独奏,根本不是因为弹得有多好……” “啊?那是因为什么?” “嘘——听说她家给学校捐了不少东西呢,那架新的三角钢琴看见没?就是她家‘赞助’的。要不然,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着?” “真的假的?我就说嘛,平时冷得跟冰块一样,谁都不理,原来底气在这儿啊……”
另一个版本则在食堂的嘈杂人声中飘进梓夏的耳朵。 “你们知道吗?有人看见上次来接她的那辆豪车了,车里是个年纪挺大的男人……啧,谁知道呢,那种家庭出来的大小姐,表面光鲜,背后说不定……” 话语未尽,留下无限肮脏的想象空间。
还有更过分的,直接质疑她的才华本身。 “她的点茶手法?呵,摆拍谁不会啊,镜头对着当然优雅了。谁知道私下什么样,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就骗骗你们这些外行。”
这些话语像淬了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程梓夏的心里。她感到一股灼热的愤怒直冲头顶,几乎要烧毁她的怯懦。她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她们没见过墨雨在琴房里一遍遍练习到指尖发红的样子,没看过她核对流程时严谨到苛刻的眼神,更不曾感受过她那琴声里无法伪装的、沉重的孤独!
一次午休,在走廊拐角,她又听到几个别班女生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个“靠家里上位”的版本,语气轻佻而肯定。
一股勇气猛地攫住了她。梓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迈步走了过去,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不是这样的……你们、你们不能这样说林同学!”
那几个女生诧异地回过头,见是平时看起来安静得几乎透明的程梓夏,脸上露出轻蔑又好笑的神情。
“哦?那不是怎样的?你怎么知道?”为首的女生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挑衅,“难道她弹得不好不是事实?还是说,她家没给学校捐东西?”
“她弹得很好!我亲耳听过!她、她也很努力!”梓夏急切地辩解,脸颊涨得通红,“而且……而且这和她家怎么样没关系!”
“哟,这么维护她?你谁啊?跟她很熟吗?”另一个女生嗤笑道,“人家林大小姐正眼瞧过你吗?就在这里巴巴地替人家说话,真好笑。”
“我……”梓夏语塞了。是啊,她是谁?在林墨雨的世界里,她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是。那份短暂的、隔着玻璃窗的琴声交流,那份关于电影的只言片语,在此刻恶意的质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女生们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绕过她走了。梓夏独自站在原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被肆意涂抹的身影,也为自己的弱小。她甚至连为她辩白,都找不到一个有力的立场。
流言同样无形地渗透了班级的氛围。一些原本对林墨雨只是远观或略有好奇的同学,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掺杂了审视、怀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小组讨论时,涉及到她的部分,气氛会变得有些微妙和沉默。
林墨雨本人,则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或者早已习惯了置身于这种恶意的审视之下。她周身的寒气变本加厉,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墙。她更加独来独往,拒绝一切非必要的交流。无论是排练还是上课,她都坐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仿佛要将自己彻底从人群中剥离出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原本或许还有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如今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梓夏远远地看着,心疼得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她刚刚鼓起勇气想要靠近的那一点点微光,似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流彻底冻结了。那道隔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难以逾越。
她无法用言语去击碎流言,也没有立场去质问什么。她能做的,只剩下更小心翼翼的、无声的守望。
看到墨雨独自搬着沉重的演出服箱时,她会立刻小跑过去,默不作声地搭一把手,在对方冷淡的“谢谢”出口前就迅速低下头离开。
察觉到墨雨排练后露出疲惫神色,她会提前买好一瓶温热的矿泉水,趁没人注意时,轻轻放在她放琴谱的凳子旁边。
她依旧会在台下,在所有无人注意的角落,用目光紧紧追随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只是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有最初的倾慕和悸动,更添了浓浓的心疼、无力,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
假如你为落日而哭泣,你也将错过繁星了。 她想起这句话。这些恶意的流言如同刺目的落日余晖,灼伤人眼。但她不能只看着这片肮脏的光晕哭泣、愤怒、无力。她要寻找她的繁星。而林墨雨,无论身上背负多少误解与枷锁,在她心中,依然是那颗最遥远、最明亮、也最需要被守护的星。
她或许无法驱散笼罩星辰的迷雾,但至少,可以努力让自己不要错过。她的守护沉默而笨拙,却是她此刻唯一能付出的、最真挚的全部。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这些细微的、自以为无人察觉的举动,其实都落入了另一双总是温和观察着四周的眼睛里——顾言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中,若有所思。而那位被守护的当事人,林墨雨,在一次次的“偶然”帮助和那瓶恰到好处的温水面前,那冰封般的表情之下,是否也曾有过一丝极其微小的裂痕?无人得知。
流言如刃,切割着信任与联结。但无声的守护,亦如细雨,悄然浸润着某种未被宣告的坚持。艺术节的舞台即将搭建完毕,而台下的暗涌,已然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