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巴士摇晃着，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寂静，与去程时那略带尴尬却仍算轻松的氛围截然不同。
阳光透过车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方欣和顾言挤在一个双人座上，低声交换着担忧的眼神，时不时瞥向车厢前后。
程梓夏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田园景色，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过。刚才小巷里的那一幕还在她脑中回放——付思楠苍白的脸，碎裂的酒瓶，谢璃震惊的眼神。“比《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玛蒂尔达抱着牛奶回家撞见惨案的那一幕还要让人窒息……”她心里默默想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着她，既有后怕，也有对思楠那股突然爆发的勇气的惊叹，以及对那两人之间诡异气氛的困惑。
付思楠坐在巴士中部的单人座上，紧紧抱着自己的画板，仿佛那是一个能给予安全感的盾牌。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 adrenaline（肾上腺素）褪去后，身体开始微微发抖，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酒瓶冰凉的触感和用力投掷时的震动。更清晰的是谢璃那双眼睛——平时总是带着冷淡和审视，刚才却盛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这让她心慌意乱，比面对流氓时更甚。她讨厌谢璃之前的严厉和误解，可看到她遇险，自己的身体却先于思考冲了出去。这太矛盾了。
谢璃坐在车厢最前面，背脊挺得笔直，一如既往。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车窗玻璃映出她有些失焦的眸子。脑海里反复切割着两个画面：付思楠红着眼眶倔强扭开头的背影，和付思楠脸色惨白颤抖着却挡在她身前的模样。那种强烈的对比，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她所有固有的认知和盔甲。规则、责任、形象……在那种最本能的、近乎莽撞的勇敢面前，突然变得轻飘起来。一种混杂着愧疚、震惊、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
巴士到站，大家沉默地下车，往校内走去。气氛依旧凝滞。
快到宿舍楼岔路口时，谢璃终于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目光扫过程梓夏和方欣，最后落在那一直低着头的付思楠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清冷调子，却比平时干涩僵硬了不少：
“刚才……在小镇那边，谢谢你们。”她顿了顿，视线快速地从付思楠身上掠过，又飞快移开，像是被烫到一样，“尤其是……付思楠同学。谢谢你……出手。还有，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陷入那种情况。”
她的话语官方而克制，甚至有点笨拙，但确实是道歉和道谢了。这大概是谢璃会长能做出的、最接近“低头”的举动。
付思楠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算是接受了这份道歉和感谢，但依旧拒绝任何进一步的交流。隔阂像一层透明的冰墙，虽然因为共同经历的危险而裂开了一丝缝隙，但寒意依旧深重。
顾言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会长你没事就好！大家都没事就是万幸！”
方欣也赶紧附和：“对啊对啊，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但谁都看得出，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就在气氛再次即将陷入尴尬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呀，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小学妹们吗？今天不是去义卖了吗？怎么一个个表情这么沉重？”埃丽卡·罗森博格笑着走了过来，阳光洒在她金色的双马尾上，跳跃着耀眼的光泽。她手里牵着一根精致的宠物绳，绳子的另一端，是一只慢悠悠踱着步子、毛发打理得极其妥帖、年龄显然不小的白色中型犬，眼睛圆溜溜的，透着温顺和智慧。
大狗似乎对象牙塔里沉闷的气氛毫无所觉，它慢吞吞地走到付思楠脚边，嗅了嗅，然后竟然用两只后腿支撑着，立了起来，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亲昵地舔了舔思楠垂着的手背。
“哎呀！”付思楠被这突如其来的湿暖触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终于抬起了头。
埃丽卡也显得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Oh là là！蛋妞（Danny），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她对着思楠解释道，“这是蛋妞，我们家的小老头，平时可高傲了，除了我和薇菈，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语气带着一丝怀念和感慨，“自从它十岁以后，就很少这么主动亲近陌生人了呢。看来它很喜欢你哦，思楠小学妹。”
名叫蛋妞的小狗舒服地眯起眼，又蹭了蹭思楠的裤脚。
这温馨意外的小插曲，像一缕清风，暂时吹散了笼罩在几人之间的低气压。方欣好奇地凑过去逗狗，顾言也露出了放松的微笑。连谢璃紧绷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丝。
付思楠看着脚边温顺的小狗，感受着手背上残留的、被舔舐的微痒触感，心里那团冰冷的乱麻，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温暖熨帖了一下。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蛋妞的头，小狗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不远处站着的谢璃时，那种复杂的、心慌意乱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迅速低下头，专心逗弄蛋妞，不再去看。
---
傍晚，付思楠坐在书桌前，摊开画本，却迟迟无法下笔。白天的一切不断在脑海里翻腾。恐惧、委屈、愤怒、谢璃那双震惊的眼睛、蛋妞温热的舌头……
她烦躁地扔下笔，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几乎每天都会聊上几句的对话框。对方的头像很简单，甚至有些单调，网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X】。
看着这个冷冰冰的代号，付思楠忽然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什么嘛……名字起得跟数学题一样，又冷又硬，难听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X”忽然让她联想到了另一个形象——那是她非常喜欢，甚至精心出过COS的一个游戏角色，“雪衣”。那是一个外表清冷如雪、身负重任、看似难以接近，实则内心拥有独特坚持和温柔力量的女子。墨发银眸，一身雪色劲装，如同冰雪中绽放的寒梅。
“如果是她的话……”付思楠脑海里浮现出雪衣清冷又美丽的脸庞，又莫名地将那张脸和现实中谢璃那张总是板着的、线条优美的侧脸重叠了一瞬。她猛地摇摇头，甩开这奇怪的联想，但一个念头却生根发芽。
她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在吗？忽然觉得你的网名好难听哦，像个未知数。】
【我给你换个名字怎么样？】
【以后……我就叫你‘雪衣’吧！】
【不许拒绝！】
点击发送后，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新名字，心里莫名地畅快了一点，仿佛通过这个小小的、带着她个人喜好的命名仪式，借助这个虚构的，冷硬的“雪衣”，从现实中那个令自己手足无措的谢璃会长之间，夺回了一丝微妙的主控权，建立了一个只属于她和她“网友”的、带着点隐秘亲切感的小空间。
做完这一切，她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地键入一行字，算是回应对方之前关于“今天过得怎么样”的问候。 【雪衣，今天……遇到了很可怕的事，但也好奇怪。那个我觉得很凶、很不近人情的人，原来也会遇到麻烦，也需要别人帮忙……甚至，她跟我说谢谢和抱歉的时候，样子有点……笨笨的，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发送出去，然后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笔尖终于落在了洁白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而她不知道的是，屏幕另一端，那个刚刚被她擅自改名为“雪衣”的人，看着这条信息，陷入了怎样一种五味杂陈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