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音乐教室空荡而宁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如同跳跃的音符。
付思楠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无意识地随着节奏轻敲着桌面。播放列表里流淌着《Moon River》舒缓而略带忧伤的旋律，然后是《The Sound of Silence》那充满叙事感的沉静，紧接着是《卡萨布兰卡》的馥郁氤氲。
她完全没注意到，教室后门不知何时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谢璃站在那里，似乎是路过，又似乎是循着隐约的乐声而来。她看着付思楠微微晃动的脑袋和专注的侧影，那双总是过于严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好奇。
当一首曲调明快的流行歌响起时，付思楠甚至轻轻跟着哼了两句，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声自身后响起。
付思楠吓了一跳，猛地摘下耳机回头，看见是谢璃，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样，露出一丝慌乱和戒备。“谢……谢会长？”
谢璃的表情也有些微的不自然，她移开视线，语气尽量平淡：“没什么。只是路过，看见教室里还有人……你听的，是什么？”最后那个问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的试探。
付思楠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去一只耳机：“是……是一些老歌和流行曲。要听吗？”
谢璃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白色耳机，像是看着什么陌生而新奇的物件。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略显僵硬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耳朵里。
恰在此时，耳机里传来Taylor Swift清亮又充满憧憬的歌声：“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罗密欧，带我走吧，去一个我们可以独处的地方……）
谢璃的身体显而易见地僵住了。这种直白、热烈、充满少女幻想的流行情歌，与她平时接触的古典乐、进行曲或者新闻广播截然不同，像是一股过于甜腻的风，猛地灌入她严谨的世界。她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付思楠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仿佛耳机里是什么洪水猛兽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连忙咬住嘴唇憋住。
一曲终了，谢璃几乎是立刻把耳机摘下来，塞回付思楠手里，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刻板：“嗯……听到了。谢谢。”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音乐教室。
付思楠看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小声嘀咕：“……至于吗？”但不知为何，心里那点因为之前冲突而产生的芥蒂，似乎被这个小小的、有些好笑的插曲磨平了一点点。
然而，现实中的疏远依旧明显。在走廊相遇，谢璃会下意识地绷紧脸，加快脚步，或者将视线投向远处，仿佛没有看到她。
付思楠也会立刻收起笑容，低下头，匆匆擦肩而过。
那层冰墙，在短暂的阳光照射后，似乎又无声地愈合，甚至因为那次意外的“共享音乐”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但这种疏离，却在网络世界被悄然打破。
深夜，付思楠趴在宿舍床上，晃荡着小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雪衣雪衣！在干嘛呢？今天又被那个严肃的会长气到了！_(:з」∠)_】
【她居然问我听什么歌，结果听完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跑掉了！超——好笑！】后面跟了一连串翻滚的笑哭表情包。
屏幕那头，“雪衣”（谢璃）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学生会报表，眉头紧锁。听到特殊提示音，她目光移向旁边亮起的手机屏幕，看到内容后，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钢笔，揉了揉眉心，回复道：
【……也许她只是不习惯那种风格的音乐。每个人喜好不同。】（——标准的谢璃式客观分析）
【知道啦知道啦！不说她了！】付思楠很快回复，【对了，你上次说想试试看的那款游戏，下载好了吗？】
谢璃看着那条消息，又看了看眼前密密麻麻的表格，叹了口气。她确实下载了，在某个被报表和会议压得喘不过气的深夜，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应用商店。她回复：
【嗯。下了。但界面……还是很复杂。】
【哈哈哈没事！我教你！】付思楠的热情瞬间被点燃，【首先你看左下角那个圆形图标，那是摇杆，控制移动的！右边那些闪闪发光的图标是技能！对对你先点那个……哎呀不是那个是普攻！大招要等能量条满了才能放！】
谢璃戴着低度的辅助视力眼镜，一脸严肃地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研读什么重要文件。她笨拙地用食指戳着屏幕上的虚拟按键，角色在她的操控下走得歪歪扭扭，时不时撞墙。
【元素反应？什么是元素？还有常驻角色和UP角色的区别是什么？】谢璃回复，【以及角色配队的主C？奶妈？配队最优解？】（——已经开始用项目管理思维分析游戏了）
付思楠发来一串捶地大笑的表情：【雪衣你怎么这么可爱！配队就是用自己喜欢的角色打怪啦！和打篮球赛一样啦！不过确实有强度差异以及最优配队啦，UP池的角色强度上限会高一点，但也是需要合适的辅助角色才能发挥出角色优势的，记得准备好保底的钱……啊不是，是资源！新手期每天做日常任务和清体力就能攒资源！】
【日常任务……清体力……】谢璃喃喃自语，竟然拿出一个便签本，开始认真记录，“每日登录奖励，完成指定任务获取经验值与货币，体力值随时间恢复，上限为1500，需及时消耗以免溢出……”她完全把这当成一个新的、需要学习和优化的系统来对待了。
程梓夏半夜起来喝水，路过谢璃的宿舍门缝（两人竟是邻居），惊讶地看到里面还亮着灯，并且传来谢璃极其罕见的、带着一丝困惑和焦躁的低语：“这个技能的冷却时间……和另一个的buff持续时间不匹配，无法实现收益最大化……”
梓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没睡醒。“比看到《穆赫兰道》里那个蓝盒子还要诡异……也对，我一定和丽塔一样是在做梦，梦里的一切都是没有逻辑的……”她嘀咕着，摇摇头走开了。她并不知道，那位以严肃高效著称的学生会长，此刻正为她最不擅长的领域——游戏，而头疼不已。
而在网络的另一端，付思楠抱着手机，看着“雪衣”不断发来的、充满逻辑性却与游戏乐趣格格不入的问题，笑得在床上打滚。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网友“雪衣”虽然有时候思维奇怪得像外星人，但那种认真的笨拙，莫名地……有点可爱？和她现实中认识的那个讨厌的会长，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虚拟世界的靠近，像悄悄滋生的藤蔓，在现实的冰墙下蜿蜒穿梭。付思楠对“雪衣”的信任和亲近感与日俱增，她会更多分享心事，吐槽生活中的烦恼，包括对“现实中的谢璃会长”的种种不解和小小的抱怨。
而谢璃，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状态。她享受着这种隐秘的、卸下身份的交流，从付思楠那里感受到一种直率的活力和真诚，这是她周围极度缺乏的。每一次以“雪衣”的身份收到付思楠的分享和吐槽，她的愧疚感就加深一分，同时也对那个真实的、活泼的、富有创造力的付思楠产生了更复杂难言的好奇和……关注。
她甚至会不自觉地，在巡视校园时，目光悄悄搜寻那个娇小的身影；会在看到画展通知时，想起付思楠专注作画的侧脸；会在听到别人讨论流行文化时，竖起耳朵，试图理解那个付思楠沉浸其中的世界。
这种分裂感，让谢璃感到困惑，也让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在现实中，面对那个被她伤害过、也被她默默关注着的付思楠。
虚拟的靠近愈深，现实的疏离愈发显得微妙而令人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