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星华中学，空气里仿佛融化了蜜糖，黏稠而温热，裹挟着梧桐树上不知疲倦的蝉鸣。学期末的最后几日，校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躁动与期盼，像是绷紧的弓弦即将松弛前那微妙的震颤。课间时分，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交换着关于暑假的无数种遐想。
教室一角，程梓夏、顾言和方欣正围在一起。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书本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所以说，暑假果然还是要去海边吧？阳光，沙滩，还有冰镇椰子汁！”方欣挥舞着手臂，元气满满地规划着，“或者我们去露营？听说北山新开了个营地，晚上看星星超棒的！”
顾言笔下不停，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期末复习笔记，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欣爷，前提是咱们得先把最后这几场考试安然度过。而且，‘学风优良流动红旗’能不能保住，还得看最后的总评……”作为班长，她肩上的责任感总比旁人更重几分。
梓夏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那片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总会让她莫名地想起一个人，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林墨雨离开后的这个学期，星华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敲响。
学生会会长谢璃站在门口，高马尾一丝不乱，刘海修剪得恰到好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板正。尽管初夏那场情感风波早已悄悄改变了什么——比如有人偶尔会瞥见她和美术社的付思楠一前一后走在校园小径上，间隔着微妙又默契的距离——但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那个严谨、甚至有些古板的谢璃。
“程梓夏，顾言，方欣。”谢璃的声音平稳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调子，“请出来一下。”
三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跟着她来到了走廊僻静处。
谢璃站定，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清晰开口：“找各位来，是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通知。”
气氛瞬间微妙地绷紧了些。顾言作为代表，深吸一口气，谨慎地问：“会长，还是……先说坏消息吧。”
“嗯。”谢璃颔首，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顾言脸上，“顾言同学，基于本学期你们班级整体的学业表现评估数据，较之上学期确有下滑。经学生会及风纪委员会合议决定，下学期初，你们班卫冕已达三届的‘学风优良流动红旗’，将转授予本次期末总评更高的高一（二）班。”
“啊……果然……”顾言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的小气球，肩膀瞬间垮塌下来，声音里满是懊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夸下海口说一定能守住的……”
方欣立马搂住她的肩膀：“安啦安啦，小言言，一面红旗而已，下学期我们再抢回来！”
梓夏也轻声安慰：“没关系，顾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么，好消息呢？”方欣迫不及待地追问，试图驱散好友的沮丧。
“好消息，是专程给予你们三位的。”谢璃顿了顿，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阳光造成的错觉，“与星华中学有长期合作的海外汉语文化推广机构，今年暑期有一个短期支教体验活动名额，目的地是印尼巴厘岛的一所孤儿院。活动侧重于文化交流与体验。”
她微微抬起下巴，开始了经典的“谢璃式”阐述：“按理，此类涉外项目理应在全校范围内进行海选，经由多重标准严格考核，遴选出最符合资质的代表。然，此次巴厘岛‘希望种子’项目规模偏向小型化、体验化，规格上不及欧洲方向的学术交换计划；又恰逢学期末学生会事务繁杂，不得为了次要事物耽搁核心工作进度……权衡再三……”
梓夏、顾言和方欣默契地沉默着，眼神里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她们太熟悉这套流程了——每当谢璃开始用这种文绉绉、一本正经的腔调铺垫长篇大论时，十有八九就是在为她“动用私人关系”的体贴行为寻找完美的、符合她身份的逻辑外壳。
“所谓‘人无累形，学无定法’，”谢璃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核心决定，“此次，便破格动用我作为学生会长的推荐权限，直接指定你们三位代表星华，作为此次的‘文化小大使’前往。前期联络与手续，我会负责对接妥当。”
寂静只持续了一秒。
“哇啊啊啊！巴厘岛！！”方欣第一个跳起来，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走廊的顶棚，“真的吗？会长！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会长大人！”
惊喜瞬间冲散了失去流动红旗的淡淡阴霾。顾言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兴奋。连一向沉静的梓夏，也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嘴，眼眸里亮起璀璨的光彩。
在学生会室填写申请表时，顾言仔细阅读着项目介绍，轻声念道：“‘希望种子孤儿院’……由一位名叫曼达的女士独立支撑，照料着三十名年龄不等的孩子……”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份敬意与好奇，“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和爱心，才能做到这一步……”
“真想快点见到这位曼达女士和孩子们。”梓夏轻声附和，指尖抚过表格上“孤儿院”那几个字，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期待。旋即，她有一丝羞涩地笑了笑：“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出国呢，有点紧张。你们呢？”
顾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稍有迟疑，方欣却已经快人快语地抢答：“我和小言以前一起去过英国！小言妈妈特意给报的深度游旅行团，玩得可爽了！”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看向梓夏，“啊！抱歉梓夏，我忘了你……”
她想起梓夏复杂的家庭状况和不久前林墨雨的离开，担心这会触到好友的伤心处。
“没关系的，”梓夏摇摇头，笑容温和，带着一丝好奇看向顾言，“只是有点意外……之前偶然听到顾言和阿姨通电话，感觉……阿姨对你要求好像挺严格的？”
顾言笑了笑，解释道：“我妈确实有时候更偏心我弟弟，操心他的事情更多。但在‘开阔眼界’这件事上，她对我从来都很支持。去英国那次也是她反复比对了好久，才选定的所谓‘性价比最高’的路线。”她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坦然的理解，“用她的话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在那之前，我和方欣可是连国内都没逛过几个地方的‘小土包子’呢。”
“好啦好啦，陈年旧事不要再提！”方欣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迅速把话题拉回正轨，活力十足地掰着手指数起来，“现在重点是——首先，签证护照！印尼是落地签，这个会长说机构会统一处理！” “然后是货币！得提前换点印尼盾，人民币带一些。” “最最重要的！给孩子们上什么课？教些什么？得好好准备起来，可不能上了台一头雾水，丢了咱们星华的脸！” 她眼睛闪闪发亮，已然进入了“作战规划”状态。
“对了，”梓夏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思楠学姐……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提到付思楠，谢璃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红晕，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飘向窗外，用一种刻意淡然的语气说道：“思楠她……咳，付思楠同学另有要事。据说是……家庭安排，无法更改。你们……懂的。”那平淡的语调末尾，微妙地拖曳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抛弃”的小小怨念。
“哼！重色轻友！”方欣立刻假装气鼓鼓地挥了挥拳头，“哪有比跟我们一起出国疯玩……啊不是，是出国进行文化交流更重要的事呀！绝对是借口！”
顾言无奈地用胳膊轻轻碰了她一下，提醒道：“我们这次可不是纯玩哦，‘支教’和文化交流才是主要任务。当然……”她眼中也泛起笑意，压低声音，“项目说明后面也提到了，会有几天自由活动时间，确实可以好好规划一下……”
阳光透过学生会室的玻璃窗，热烈地洒在三个女孩身上，将她们兴奋又期待的脸庞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表格上“希望种子”那几个字，仿佛也在这盛夏的光晕里，悄然生根发芽。
遥远的巴厘岛，海风的气息、陌生国度的色彩、以及一段注定难忘的夏日旅程，正在向她们招手。
（序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