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空客A330客机挣脱地心引力,冲入云层。舷窗外,杭州城的万家灯火逐渐缩成一片朦胧闪烁的星海,最终被浓墨般的云层彻底吞没。机舱内灯光调暗,预示着漫长夜航的开始。
程梓夏靠在窗边,指尖轻轻抵着冰凉的玻璃。对于第一次踏出国门的她而言,这一切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新奇与微妙的忐忑。引擎的轰鸣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身旁的顾言已经盖着薄毯浅浅睡去,而另一侧的方欣则精神百倍,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她那侧的舷窗上,试图在漆黑的夜空中寻找任何一点光亮。
“梓夏梓夏!快看!下面好像有船!像不像萤火虫?”方欣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传来。
梓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下方无边的黑暗中海面幽深,偶尔确实有几粒极其微小的光点缓缓移动,孤独而坚定,仿佛确证着人类活动在广阔自然前的渺小与执着。她不由地微微点头,心底那份离地的漂浮感奇异地沉淀了些许。
时间在半睡半醒间流逝。当梓夏再次被方欣轻轻推醒时,舷窗外已是另一番震撼景象:深邃的夜空褪去墨色,天际线处晕染开一片无比柔和瑰丽的橙红与粉紫,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瑰丽得近乎不真实。而下方,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蓝得惊心动魄的海洋,阳光洒落其上,碎成亿万片跃动的金光。更远处,一座座苍翠的岛屿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翡翠,星罗棋布地镶嵌在这片蔚蓝的丝绒之上。
“我们……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了。”梓夏喃喃自语,睡意顷刻间被这壮丽的景象驱逐得无影无踪。
方欣早已激动地拿出手机连连拍照:“千岛之国!名不虚传啊!”
经过略显疲惫的入境通关流程,当双脚踏上登巴萨机场的地面时,一股浓郁的热带气息混合着香氛和潮湿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机场内部不像国内机场那般线条冷硬、灯火通明,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民族风味的木雕、石雕装饰,随处可见生机勃勃的热带植物盆栽。指示牌上蜿蜒曲折的印尼文字如同神秘的符号,广播里流淌着软糯粘稠的印尼语播报,瞬间将她们彻底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文化场域。
“感觉像闯进了某部热带风情的电影里。”顾言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努力对照着领队老师发来的信息,寻找接机的人。
很快,她们便在接机口看到了目标——一位穿着朴素但整洁的当地少女,举着一张手写的纸牌,上面用稍显稚嫩但工整的英文写着:“Welcome, StarChina SChool - ZiXia, Yan, Xin”。少女有着健康的蜜色皮肤和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看到她们走近,立刻露出一个羞涩又热情的笑容。
前往酒店的车上,巴厘岛的街景如同流动的画卷在窗外展开。纵横的电线、密集的摩托车流、风格独特的神庙、穿着校服的学生……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下榻的酒店环境清幽,绿植环绕,中央的泳池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蓝光。刚安顿好行李,三人小组内部就出现了首次“战略分歧”。
“我先去泳池泡一会儿!谁也别拦我!”方欣换上泳衣,眼睛盯着那池碧水几乎要放出绿光。
顾言则拿出手机地图,跃跃欲试:“时间还早,我想去酒店后面那个小镇逛逛,看看本地人真实的生活样子。欣爷,你确定不一起去?”
“不要!我现在只需要水!冷水!”方欣意志无比坚定。
梓夏看了看兴奋的方欣,又看了看期待的顾言,轻声说:“我陪你去吧,顾言。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兵分两路。方欣如鱼得水般扑向泳池,而梓夏和顾言则戴上遮阳帽,走进了酒店后方那片安静的居民区。
与主干道的喧嚣截然不同,小镇的街道狭窄而宁静。色彩斑斓的民居各异其趣,鲜亮的粉、蓝、黄绿色墙壁映衬着绿树红花。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摆放着用棕榈叶编织成的小方盒,里面盛放着鲜艳的花朵、米粒和一支细香,那是敬奉神灵的日常供品。偶尔能看到墙上张贴的议员选举海报,候选人带着程式化的笑容。精致的雕花门廊和爬满鲜花的花架随处可见,透露出当地人闲适的生活态度和独特的审美。
没有嘈杂的旅游团,只有偶尔驶过的摩托车,以及坐在门廊下好奇地打量着她们这两个东方面孔的当地老人。一种慢节奏的、安宁的闲适感缓缓流淌。
“其实,”顾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温热的风里,“我特别羡慕思楠。”
梓夏侧过头,安静地等她继续。
“不是羡慕她有个哥哥,”顾言踢了下路边一颗小石子,“是羡慕她有一个那么好,愿意照顾她、理解她,还能和她妈妈那样沟通的哥哥。”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听说,当初她妈妈决定生思楠的时候,她哥哥也像很多小孩子一样,闹过脾气,觉得不公平,害怕爸爸妈妈的爱会被分走。”
“那时候,她妈妈非常认真地对他说:‘生下思楠,是我们大人自己的决定,是因为我们渴望再次体验养育一个生命的美好和奇迹。但是,我向你保证,对你的爱绝对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因为你永远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最珍贵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你看,思楠和她哥哥关系能那么好,不是没有原因的。”顾言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遗憾,“上学期她哥哥来学校看她,那种默契和亲近,真的很让人羡慕。”
梓夏安静地听着,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她沉默了片刻,轻声吟诵道:“‘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顾言微微一怔。
“这是泰戈尔的诗。”梓夏看向她,目光温柔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顾言,虽然你的家庭可能不像思楠家那样,父母的爱表达得那么均衡无差,或许你确实承受了更多属于长女的期待和责任,甚至有时会觉得委屈……但是,我想……”
她斟酌着词句,认真地说:“或许正是这样的环境,才早早地塑造了现在这个独立、强大、富有责任心、总是像太阳一样把我们大家稳稳凝聚在一起的你啊。你拥有的那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是非常非常宝贵的。”
“梓夏……”顾言有些讶异,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
“还记得我刚转来星华的时候吗?”梓夏笑了笑,带着点回忆的怅然,“感觉自己像个突然闯入精密仪器的多余零件,周围的一切都运转有序,只有我格格不入,充满了不安和防备……是你第一个主动向我伸出手,告诉我‘既然来了,就是集体的一份子’,带着我一点点融入。”
“你总是用行动而不是言语来表达关心,默默观察每个人的需求,然后稳稳地把大家联结在一起。这样的你,是我非常信任、也非常渴望能成为的人。”
“我……我没你说的那么好。”顾言小声说,但肩膀似乎更放松了一些。
“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最深的纽带,永远是真诚的情感。”梓夏抬起头,望向巴厘岛澄澈如洗、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特别是经历了思楠和谢璃会长的事之后,我愈发觉得……即使这个世界很复杂,人心可能难测,但也总会有一些最纯粹、最深沉的连接,能让我们彼此依靠,不会走散。”
返回酒店时,方欣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从泳池那边飞奔而来,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
“你们回来啦!哇你们不知道这泳池有多爽!还有温控循环系统!太阳底下晒了半天,水还是冰冰凉的!简直拯救了我被热带气候折磨的灵魂!”
“唉,我们还以为外面有什么宝藏呢,”顾言假装叹气,配合地吐槽,“结果发现除了呼啸而过的摩托还是摩托,想找个有特色的小餐馆都难。”
“好啦好啦,知道你没玩尽兴~”方欣笑嘻嘻地搂住顾言的胳膊,然后转向梓夏,“梓夏,快说,想喝点什么?我请客!庆祝我们顺利抵达!”
三人坐在泳池旁的露天茶座。菜单上是英文混着看不懂的印尼语,好在有图片指引。价格果然比外面街边小店贵上不少,顾言习惯性地小声计算着汇率,嘀咕着“性价比”。方欣则大手一挥,理直气壮:“这叫为环境和体验付费!值得!”
不远处坐着一对看似印度裔的年轻情侣,注意到她们这边热闹又略带困扰地点单,友善地向她们微笑。很快,两桌人便用简单的英语单词和手势攀谈起来。对方已在巴厘岛游玩了五天,热情地分享他们的见闻和推荐的景点。
梓夏鼓起勇气,用还不太流利的英语,夹杂着几个关键词和手势,试着表达:“We… from China. I… very like… Indian poet… Tagore!”
那位印度男子眼睛瞬间一亮,显得非常高兴:“Tagore! Great! We also… very love Chinese poets!”他努力搜索着词汇,“Li Bai! Du Fu! Like… like wine! Their poems, make people… drunk!”他做了一个陶醉的表情。
生涩却愉快的交流驱散了所有陌生与隔阂。简单的对话,跨越了国界与文化的差异,在这午后温暖的泳池边,化作轻松的笑声。少女们的心中,一颗名为“世界”的种子,正伴随着新奇与温暖的感受,悄然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