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新奇如同潮水般退去,夜晚的酒店房间陷入一片陌生的寂静。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窗外偶尔传来遥远的虫鸣或是模糊的车声,反而更衬得这份寂静深邃逼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床铺……所有白日被兴奋压下的细微不安,在此刻万籁俱寂时,悄然浮现,无声地放大。
程梓夏躺在床上,听着身旁顾言和方欣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努力让自己入睡,却总觉得心神不宁。意识仿佛漂浮在浅海,无法沉入安稳的梦乡,也无法完全清醒。就在这恍惚之间,她猛地被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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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倒悬。 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沉重地压向下方皲裂焦枯的大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万物压垮。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烬的味道,令人窒息。在这扭曲的空间中央,一个巨大如山、锈迹斑斑的铁笼突兀地矗立着,栏杆粗壮得骇人,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污渍。 笼中,某种难以名状的、由纯粹阴影和恶意构成的巨物正疯狂地冲撞着栏杆,每一次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响,伴随着锁链剧烈摩擦的刺耳尖鸣。 就在那怪物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后,铁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骤然亮起数千双猩红的眼睛,密密麻麻,充满了暴戾、痛苦和无尽的贪婪,它们齐刷刷地转动,死死盯住了渺小如尘芥的梓夏!
“不——!” 她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并非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身下是记忆中那硬邦邦、硌得人生疼的小学寄宿宿舍木板床,破旧的竹席边缘支棱着毛刺,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一种冰冷的、无声的恐惧。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熟悉的、斑驳脱落的墙皮,窗外摇曳的、将诡异阴影投入室内的枯树枝桠。同寝室其他孩子的床铺上,被子都鼓鼓囊囊地隆起,像极了一排排列队整齐的、沉默的墓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颤抖着,试图下床,脚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摸索拖鞋。 就在她的脚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她骇然发现——每一床隆起的被子前方,那本该是枕头的位置,被子的开口处,都无声无息地探出了一颗脑袋! 每一颗脑袋都转朝着她的方向,每一双眼睛都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圆睁着,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穿透骨髓的、无声的窥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尖叫卡在喉咙里,程梓夏猛地从酒店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睡衣,心脏剧烈地疼痛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梓夏?!” “梓夏你怎么了?没事吧?!” 身旁的顾言立刻被惊醒,睡眼惺忪却瞬间被担忧取代,慌忙撑起身子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噩梦带来的极致黑暗,却也照亮了梓夏苍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同床另一侧的方欣也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我……我没事……”梓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开的心跳,“只是……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
温暖的灯光下,顾言看清了她额上的冷汗和眼底未散的恐惧,心下了然。她挪近些,伸出手,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拍着梓夏的背,声音放得又低又缓:“又做那个噩梦了?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到这么远又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体和心理还没适应?”
梓夏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没有……不只是陌生……是……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是……以前在寄宿学校的事吗?”顾言的声音更柔了,带着小心翼翼的心疼。关于梓夏的过去,她所知不多,但那份深植的孤独与恐惧,她能隐约感觉到。
方欣也彻底清醒了,看到梓夏的样子,立刻凑过来,用自己温暖的胳膊搂住她冰凉的肩膀,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别怕别怕!有我和小言在呢!妖魔鬼怪快离开!我们程梓夏大小姐可是有左右护法的!”她还特意挥舞了一下自己纤细的胳膊,努力做出很有力量的样子,试图逗笑她。
“快放下啦!深更半夜的,丢不丢人……”顾言哭笑不得地轻轻拍下方欣搞怪的胳膊,但紧绷的气氛确实因此缓和了些许。
三人再也无法入睡。索性挤在一张床上,肩并肩靠着床头。顾言细心地给梓夏披上薄毯,方欣则跑去倒了杯温水过来。她们没有过多地追问噩梦的细节,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低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关于白天的见闻,关于对孤儿院的猜测,关于回程时要不要买点纪念品……琐碎的话语像温暖的水流,慢慢冲刷着残留的惊悸。
窗外的天空,就在这低声絮语中,一点点由浓墨般的漆黑,透出朦胧的灰白,最终泛起了温柔的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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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 清晨,方欣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那两团明显的青黑,发出一声惨叫,“今天可是去‘希望种子’孤儿院的第一天啊!咱可是代表星华、代表国家的美少女形象!怎么能顶着一对熊猫眼去见小朋友们!”
顾言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一边有气无力地整理着头发:“哈……欠……谁让你当时非要陪着不睡,还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哈……不过……真的好困……”
梓夏看着两个为了陪她而严重睡眠不足的好友,内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实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们都没休息好……”
“说什么傻话呢!”方欣立刻转身,叉着腰,“我们是朋友啊!再说,偶尔体验一下颓废美少女的风格也不错!”她试图活跃气氛,虽然效果甚微。
领队姐姐准时在走廊响起清脆的拍手声:“姑娘们,抓紧时间吃早餐,半小时后大厅集合,准时出发去‘希望种子’!”
早餐是简单的热带水果、面包和当地风味的炒面。方欣试图把果酱涂得厚一点,掩盖疲惫:“顾言,我这果酱好像挤多了,分你点?” “好呀好呀!我觉得这个芒果酱超好吃!比国内超市买的香多了!”顾言接过面包片,“梓夏你真的不来点?享受一下嘛!” 梓夏看着那甜腻的果酱,笑着摇头:“我可不想出来一星期,回去胖三斤。” “噗……想不到小言出来玩还对自己要求这么严格。”方欣忍不住笑。 顾言脸一红,小声嘟囔:“好啦……我才不告诉你们我出发前偷偷称体重,发现这学期居然胖了十斤……” “哇!这么巧?比我还少五斤诶!”方欣立刻“落井下石”。 “喂!你倒优越上了是吧!?”
嬉笑打闹间,昨夜那令人窒息的梦魇阴霾,似乎终于被热带早晨明亮的阳光和友情的温暖冲淡了些许。只是梓夏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下的疲惫与惊惶,仍需时间慢慢抚平。而前方等待着她们的“希望种子”,正悄然准备着治愈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