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哐当声，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催眠曲，却又清晰地提醒着林墨雨，她正以一种坚决的速度远离她所熟悉的一切。
她靠窗坐着，身上是素雅的秋季衣衫，一条宝蓝色的羊绒围脖松松地绕在颈间，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也抵御着清晨车厢内外的微寒。窗外，是不断向后流动的画卷。城市的轮廓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辽阔、苍茫的高原秋景。草色已见枯黄，远山覆着初雪，像沉默的巨人披着银灰色的斗篷。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高远得令人心慌，偶尔有孤独的鹰隼划过，成为一个黑色的、移动的标点。
膝上，摊着一本质感细腻的米白色信纸。她握着钢笔，笔尖悬停片刻，终于落下，写下工整而略显疏离的字迹：
「祖父尊鉴：秋安。」
笔尖在纸面上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火车的行进声交织。
「不肖孙女墨雨，已离星华，暂赴西藏。此行仓促，未及面禀，望乞恕罪。近来心绪纷扰，如坠迷雾，课业生活皆感滞涩。常觉身处闹市而形影相吊，或需藉此地辽远清风，涤荡心尘，静思己过，寻觅方向。」
她停笔，抬眼望向窗外。一片无垠的、枯黄色的草甸蔓延至天际，与雪山相接，一种极致荒凉又极致壮美的力量扑面而来，让她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恍惚。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程梓夏的脸庞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不是平日那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而是那个雨夜——他浑身湿透，眼神灼亮，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情绪，固执地拦在她面前，说出的那些话… …
她微微蹙眉，试图将这画面驱散，如同拂去眼前并不存在的尘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是愧疚吗？因为他的冲动或许给她带来了困扰？是困惑吗？不解他为何如此执着？还是…别的什么？心底似乎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反驳，但她拒绝去聆听。最终，所有这些分析与挣扎，只化作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湮没在车轮声中的叹息。
她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信纸。
「祖父昔日曾言，于西藏圣地结识一位修行深厚的喇嘛上师，乃真正具德智者。孙女冒昧，若机缘巧合，盼能寻访拜见，若能得只言片语点拨，或可解心中之惑。然一切随缘，不敢强求。」
写到这里，她再次停顿。脑海中浮现出祖父清癯的面容和睿智的眼神，心中稍安，却又泛起一丝离家的漂泊感。她此行，真的能找到答案吗？还是只是一种逃避？
「此地秋色迥异于江南，旷达苍茫，令人见之忘俗。孙女一切尚好，勿念。惟愿祖父在家，善自珍摄，玉体金安。」
「孙女 墨雨 敬上」
她仔细地、近乎缓慢地读了一遍写好的信，然后将信纸沿着折痕仔细叠好，装入早已准备好的信封中，封口。
就在这时，火车拉响了长长的汽笛声，声音穿透清冷的空气，悠远而苍凉，仿佛在向空旷的山谷宣告它的到来，也仿佛在正式为林墨雨的这场远行与追寻，拉开了序幕。
她将信封放在膝上，双手交叠覆于其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不断延伸的铁轨与无垠的天地。
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