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声无息地笼罩了青藏高原。白日的苍茫辽阔沉入一片无垠的墨蓝之中,只有一缕冰凉而纯净的微风,拂过公路旁枯黄的草甸,撩动着她垂落的柔软发丝。
横卧在天地之间的漫长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延伸至看不见的黑暗尽头。路边,停靠着一辆风尘仆仆的白色面包车,昏黄的车灯成为这片广袤天地间唯一微弱的光点,顽强地对抗着无边的寂寥。
林墨雨靠坐在车旁的草地上,裙摆铺展开来,沾染了夜露的湿意。身旁,安静地立着一把木吉他。她没有弹奏,只是静静地坐着,仰起头,面向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璀璨到令人窒息的满天星河。她的眼眸清澈沉静,倒映着亿万光年外的光芒,仿佛也变成了两片小小的、深邃的星空。
空气中的极致宁静被一阵略显粗犷的男声打破。
“小姑娘,进车里来吧!外面太冷了,而且这地界儿…怕有狼!”那位负责接送她的当地司机大叔探出头,朝她用力招了招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林墨雨回过头,沉静的瞳孔在月色下流转着清冷的光辉。她看着司机大叔被高原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
“喔……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她开口说道,声音比夜风还要轻软些,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大叔似乎还想再劝,回头看了看熄了火的车子,又看了看这个在寒夜里固执地坐在野外看星星的少女,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尕欢蛋(丫头)!”便不再强求,径自走到车后,继续摆弄他刚才架好的、准备拍摄星轨的相机。
无人打扰后,林墨雨的目光再次投向深邃的夜空,精准地找到了北方。她两手抱着小腿,像孩子一样蜷缩起来,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那双总是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的眼眸,此刻定定地凝视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
在这个季节,北极星升得如此之高,如此之亮,几乎悬于天顶之上。
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它——那颗被无数旋转环绕的群星拱卫在中央的、永恒不变的星辰。它散发着冷冽而坚定的光芒,一种巨大的、亘古的孤寂感扑面而来,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共鸣。
川端康成在《雪国》中描绘的星空悄然浮现在脑海——那是一种无边缥缈、仿佛万物终将坠落虚无的美感。而此刻,身处于这旋转的群星之下,她感觉自己渺小如尘芥,却又仿佛伸手便可触碰宇宙的奥秘。那悬于两指之间的星子,仿佛轻轻一攥,便能摘落,然后捧在手心,守护住这一点微弱却固执的荧荧光点,驱散内心的寒寂。
这时,一件厚重而带着体温的羊毛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驱散了骤然袭来的寒意。
“还说没事,看你冷的都缩成一团了……”司机大叔去而复返,语气里带着点责备,更多的是不忍。他笨拙又小心地帮她拉了拉衣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冻坏了可咋整?”
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林墨雨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对大叔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不是她惯常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而是真正感到温暖后,毫无拘束、自然而真诚的笑靥。
“谢谢您!”
“你爱咋咋地我不管了哈,”大叔摆摆手,故作严肃地叮嘱,“不过你得机灵点!要是见着不远处冒出两点绿莹莹的光,那指定是狼来了!到时候你别傻站着,赶紧喊我,麻溜儿躲车里去!真要给拖走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撵不上,保不了你!”
“嗯,我知道了!”林墨雨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并不十分害怕,反而因为这份朴实的关怀而觉得更加安宁。
过了一会儿,车里的灯也熄灭了。车外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把吉他,一架对着星空沉默工作的相机,以及披在身上的、带着陌生人体温的大衣。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孤独感同时攫住了她。
她伸出手,没有去拿木吉他,而是拿过了旁边放着的那架小巧的电子琴键。冰凉的塑料外壳很快被她的指尖焐热。她打开电源,极小音量地,试探性地按下一个音符。
清冷的单音融入了夜色。
然后,生疏却认真的旋律断断续续地响起,是那首她练习了许久、唯一能完整弹下来的简单曲子。琴声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异常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她的心里。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颗孤悬于北方的、最亮的星,仿佛那是唯一可能的倾听者。唇瓣轻启,一句低语融化在高原的夜风里,带着无人能解的期盼与脆弱:
“…我弹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