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寂静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悲恸。埃丽卡紧紧抱着蛋妞已然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薇菈依旧站立在一旁，碧绿的眼眸空洞地望着这一切，像是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琉璃娃娃，那过分的平静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不安。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随即被推开。是程梓夏和付思楠。她们大概本是想来分享画展后续的什么趣事，或是单纯来串门，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然而，眼前的景象像一盆冰水，瞬间将她们浇了个透心凉。
笑容僵在脸上。付思楠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倒吸一口冷气。程梓夏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迅速扫过崩溃的埃丽卡、她怀中明显不对劲的小狗，以及旁边那个状态异常可怕的薇菈学姐。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悲伤几乎让她们无法呼吸。
“埃丽卡学姐…？薇菈学姐…？这…这是怎么了？”梓夏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心脏怦怦直跳，不祥的预感攥紧了她。
埃丽卡仿佛没有听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泪水涟涟地反复摩挲着蛋妞的皮毛，嘴里喃喃着破碎的词语：“对不起…对不起…Danny…醒醒…”
付思楠也反应过来，眼圈瞬间红了，她看向薇菈，声音带着哭腔：“薇菈学姐…蛋妞它…？”
薇菈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掠过她们，却没有聚焦，仿佛透过她们看到了遥远的虚空。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长而密的银色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再无动静。这种沉默的死寂比回答更让人心惊。
梓夏的心沉了下去。她蹲下身，手指试探性地、极轻地触碰了一下蛋妞的身体。那冰冷的、僵硬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最后的侥幸心理彻底粉碎。巨大的悲伤和同情瞬间淹没了她，也冲淡了之前心中那点微妙的芥蒂。她伸出手，想要安慰哭得几乎脱力的埃丽卡：“学姐…别这样…蛋妞它…它只是去没有痛苦的地方了…”
这句苍白的安慰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埃丽卡体内某个更黑暗、更汹涌的闸门。
“没有痛苦…？”埃丽卡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梓夏，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它没有痛苦了…是啊…它解脱了…可是她呢？！她怎么办？！！”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失控，手指猛地指向一旁沉默的薇菈。
“Danny走了！她的锚…她的光…没了！你告诉我她怎么办？！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要怎么拉住她啊？！我拉不住…我一直都怕我拉不住！！”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压力、恐惧、无助，在这一刻，伴随着痛失挚爱伙伴的巨大悲伤，如同火山般猛烈地爆发出来。埃丽卡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副优雅从容、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具。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恐惧着即将失去另一份至宝的脆弱灵魂。
梓夏和思楠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崩溃惊呆了，愣在原地。
“学姐…你在说什么？什么拉住…”梓夏困惑又焦急地问。
“抑郁症！！！”埃丽卡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个词，泪水奔涌得更加凶猛，“她有病！很重很重的抑郁症！你们明白吗？！她每天都在和自己打仗！和那些黑色的、想要把她拖进深渊的东西打仗！很多年了！一直吃药！一直看医生！”
真相如同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寝室里轰然炸开。梓夏和思楠彻底僵住，脸上血色尽褪，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个总是安静、美丽、带着些许神秘和疏离感的薇菈学姐…重度抑郁症？
埃丽卡根本停不下来，她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所有沉重的秘密都倾倒出来，为自己寻找一个宣泄口，也为薇菈寻找一丝渺茫的生路。
“为什么她会这样？！因为她那个该死的、应该下地狱的父亲！！”埃丽卡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和痛苦而扭曲，“在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就…”具体的细节被哽咽和巨大的愤怒吞没，但那份源自至亲之人伤害的沉重阴影，已经足够让听者感到彻骨的寒意和心痛。
“蛋妞…蛋妞和我…是她仅有的东西了！”埃丽卡哭得喘不上气，声音破碎不堪，“蛋妞不会说话，但它什么都懂！它会舔掉她的眼泪，会趴在她脚边陪着她…它的爱是纯粹的…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它是她的镇定剂，是她还能感觉到自己活着的一点温暖！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猛地抓住梓夏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无边的恐惧。
“现在不怕告诉你们了…都知道了也好…蛋妞不在了…她（薇菈）怎么办？！她要是被那黑色的东西拖走了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做不到…我真的害怕…”
泣不成声的呐喊，最终化为绝望的呜咽。埃丽卡脱力地松开了手，瘫软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蛋妞冰冷却依旧柔软的毛发里，身体因为无法承受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寝室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埃丽卡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痛哭声在回荡。
程梓夏和付思楠呆立在原地，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们的认知，先前所有的疑惑——薇菈偶尔过分沉郁的气质、埃丽卡无微不至甚至有些过度的保护、她们之间那种密不透风的羁绊——此刻都有了残酷而清晰的答案。
她们看向薇菈。那个银发的少女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埃丽卡口中那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人不是自己。阳光勾勒出她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轮廓，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窒息。
沉重的悲伤、巨大的震惊、深切的怜悯、以及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紧缠绕，拖入一片无声的、寒冷的深海。
真相的重量，原来如此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