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妞的离去,仿佛抽走了这间寝室里最后一丝鲜活的暖意,也抽走了薇菈与世界之间那根最纤细、却也最坚韧的连接线。葬礼之后,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持续笼罩着这里,比窗外连绵的秋雨还要沉重。
薇菈的情况急转直下。
她不再有葬礼上那短暂的情绪爆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死寂。她大多数时候只是蜷缩在床角,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裹紧,仿佛要隔绝一切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那双碧绿的眼眸彻底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对埃丽卡的任何问话、任何抚摸都毫无反应,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埃丽卡的心每分每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强打起精神,用尽了一切办法。
“薇菈,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最喜欢的马卡龙,天津味的没有,我托人买了巴黎空运来的…”她试图用甜食唤起她一丝过去的喜好。 “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就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要不要画画?我陪你,画什么都行,或者什么都不画,只是涂颜色…” “医生说这个新药可能会感觉好一点,我们试试看,好吗?”
她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卑微,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但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薇菈要么毫无反应,要么极其缓慢地摇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然后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有时,埃丽卡过度的靠近甚至会引来她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本能般的抗拒,仿佛任何外界的触碰都会加剧她内心的痛苦。
这种无声的拒绝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让埃丽卡感到无力和恐惧。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呼喊,得不到任何回声,只有自己的声音被无尽的黑暗吞噬。那份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即将失去的巨大恐慌。
偶尔,薇菈会睁开眼,目光没有落在任何具体的事物上,只是空洞地飘着,然后用一种极度疲惫、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气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太累了…” “…想…彻底休息…” 或者,有一次,她冰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拂过埃丽卡的手背,声音轻得像羽毛:“…对不起,Érica…”
这些话像冰锥一样刺穿埃丽卡的心脏。“彻底休息”?“对不起”?这些词汇在抑郁症的语境下,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的暗示。埃丽卡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几乎不敢让薇菈离开自己的视线,连夜里都不敢熟睡,生怕一闭眼,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一天下午,埃丽卡注意到薇菈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枚埃丽卡送她的、镶嵌着绿宝石的复古胸针,被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摆放得异常端正。旁边,还有她平时用来画速写的一支最常用的炭笔。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埃丽卡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冰凉。这太像是一种…整理。一种无声的告别。
“薇菈?这个…”她拿起那枚胸针,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薇菈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看了那胸针一眼,又缓缓闭上,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寻常物品。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埃丽卡的咽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傍晚时分,薇菈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了些。埃丽卡不敢离开,但杯子里没水了,薇菈该吃的药也需要温水送服。
“薇菈,我去倒点热水,马上回来,就一分钟,好不好?”埃丽卡蹲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回应。
薇菈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埃丽卡心如刀绞,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跑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她的手抖得厉害,接水时洒了不少出来。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到一分钟,她端着水杯,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寝室门口。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床上——空了。
被子被掀开了一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人体的余温,但人,不见了。
“薇菈?”埃丽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发疼。
没有回应。
浴室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小小的寝室一眼就能望尽。
薇菈的外套还挂在衣架上,手机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屏幕漆黑。
她什么都没带。
一个穿着单薄连衣裙、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病人,在一个秋意寒凉的傍晚,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薇菈?!!”埃丽卡手中的水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热水和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吞没了她。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双腿一软,猛地瘫坐在地,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裙子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望着空荡荡的床铺,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只剩下薇菈那些破碎的话语——“太累了”、“彻底休息”、“对不起”,还有那枚被刻意放下的胸针……
“不…不…不要…”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和狼藉的水渍中,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束缚,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薇菈——!!!你在哪里?!回来!求求你回来!!!”
声音在空寂的寝室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有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玻璃,发出冰冷而单调的声响。
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