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沁凉,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寂静的校园,却难以浇灭后台区域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期待。明日即是国际文化节,亦是《逐月之梦》正式上演之时。最后一次联排结束,道具服装各就各位,台词在心中反复研磨,此刻只剩下大战前夜的屏息等待。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谢璃的“灾难” 突如其来。她正帮着清点最后一批道具名牌,下意识抬眼透过幕布缝隙望向渐渐有嘉宾入座的观众席——随即,她的动作彻底僵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名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旁边的付思楠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
谢璃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付思楠的手臂,手指冰凉,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恐慌:“完了完了完了!楠楠!我……我哥!谢城!他怎么会来?!他居然作为校友嘉宾来了!正和校长他们说话呢!千想万想,想不到我哥会来!!!这下麻烦了,要丢脸丢大了!!!”
一想到自己明天要在最崇拜又最严格的大哥面前,扮演那个头上盖着桌布、手持棒球棍瑟瑟发抖的“胖虎”,谢璃就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社会性死亡。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连夜逃离地球。
“慌什么!”付思楠眉头一拧,看着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二话不说,抬起脚就不轻不重地在她小腿上踢了一下(穿着运动鞋,并不疼,更多的是震慑),“站好!来都来了,你现在还能冲出去把他轰走不成?”
谢璃被这“以下犯上”的一脚踢得一愣,委屈又惊恐地看着自家女友。
付思楠双手叉腰,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妻管严”威严:“演都演了,现在怂有什么用?给我好好演!要是敢在台上掉链子……”她没说完,只是眯了眯眼,威胁意味十足。
谢璃被她这么一“踹”一吼,奇异地镇定了几分,虽然脸上还是火烧火燎,但至少不再想着临阵脱逃了。她深吸一口气,悲壮地点了点头,认命般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道具名牌。攻受关系,在这一刻再度分明得令人侧目。
而在后台另一个无人注意的昏暗角落,薇菈·罗莎林德静立如雕塑。 喧嚣与紧张似乎都被隔绝在她周身一寸之外。银色的长发在阴影中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冰蓝色的眼眸没有聚焦,穿透了时空,落回了遥远而冰冷的过去。
· …六岁那年…伦敦阴霾的天空…巨大的林肯轿车…祖父雷德·罗莎林德那只布满皱纹却强有力的手…
· 车窗内,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埃德蒙·罗莎林德消沉落魄、倚窗望来的身影,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眸里盛满了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而她,只是毫无留恋地、冷淡地收回目光。
· “从今往后,不要再和这个不肖子住一起了。”祖父的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明天开始,爷爷带你去中国,在那里找你妈妈。”
· “妈妈?”小薇菈怔住了,这个词遥远而陌生,“可是……”她微弱地抗议,“我在这里,也有很多朋友。”
· 祖父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冷硬:“那就和他们道别吧。人在这个世上,总要学会道别……”
· …然后是北京…国际幼儿园…那场注定烙印一生的《白雪公主》选角…金发的埃丽卡像个小太阳,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白雪公主…而她,这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银发女孩,却被分配了丑陋邪恶的皇后角色…孩童们无心的笑声像针一样刺人…
· …戏份结束后,年幼的埃丽卡跑过来,带着孩童那种简单又残忍的直白安慰她:“Vee,不要不开心嘛!正因为坏皇后的存在,才显得白雪公主重要呀!”
·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锁死了她心中某些关于分离、关于比较、关于自身价值的黑暗匣子…
冰冷的回忆如潮水般包裹着她,几乎让她窒息。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关于被抛弃、被否定、被迫告别、永远只能作为“反派”和“陪衬”的恐惧,在演出前夜巨大的压力下,再次狰狞地浮现。
就在这时,一份温暖的触碰轻轻落在她的手臂上,打断了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寒流。
埃丽卡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碧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声音温柔得如同羽毛:“Vee……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可以退出,没关系的。不要为难自己。”她看到了薇菈苍白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神,误以为她是因舞台恐惧而退缩。
薇菈猛地回过神,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聚焦在埃丽卡关切的脸庞上。
那些童年的画面——白雪公主与邪恶皇后——与眼前埃丽卡担忧的神情、与剧中River和Johnny的角色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与执拗,如同火山般从冰冷的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与回忆带来的寒意。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银发随之晃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偏执的狠劲:
“不。”
“我想演好这部剧!”
她直视着埃丽卡,仿佛透过她在对过去那个分配角色的世界、对那个让她“学会道别”的祖父、对一切否定她的力量宣告:
“证明……白雪公主,只能属于我。”(Pour prouver... que Blanche-Neige ne peut m'appartenir qu'à moi. / 証明するために……白雪姫は私のものにしかならないって!)
这不是退缩,而是进攻的号角。她要将这个舞台,变成她夺回一切、证明自己价值的战场。
埃丽卡怔住了,随即,一个无比明亮、混合着理解、激动与无限心疼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她紧紧回握住薇菈冰凉的手:“好!”
前夜的压力与个人的梦魇交织,却转化为了更灼热的决心。希望如同风中烛火,摇曳却顽强地亮着,等待明日大幕拉开,燃烧成照亮一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