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沉重地落下,隔绝了台下雷鸣般的、混合着感动与鼓励的掌声。后台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仿佛刚才那场情感的海啸抽空了所有的声音。紧接着,这寂静被更汹涌的浪潮打破——是急促的呼吸、压抑的抽噎、以及纷乱奔走的脚步声。
“薇菈学姐!”
“快,扶她到这边坐下!”
“水!拿点水来!”
众人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虚脱的薇菈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她依旧在轻声啜泣,身体微微颤抖,但那种歇斯底里的崩溃已然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泪水冲刷后的虚脱与平静。埃丽卡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用湿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无人能听清的、温柔的话语。
程梓夏的心脏还在狂跳,手脚有些发软,既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她环顾四周——谢璃还顶着那块可笑的桌布碎片,眼神却有些发直,似乎还没从自己刚才冲动上台抱人的行为中回过神来;庄梦羽和周行露互相靠着,眼圈都是红的,不知是为剧情还是为薇菈;顾言正忙着检查有没有人受伤;而控制室里的付思楠也冲了下来,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薇菈的状态,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谢璃。
没有人说话,一种共享着巨大秘密和经历后的疲惫与亲密感在空气中弥漫。
这时,文艺委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评委们……评委们说虽然演出出现了意外,但最后那段真实的情感爆发和应对,展现了戏剧之外更深层的人性力量,决定授予我们‘特别评审团奖’!还有……最佳女主角奖,颁给了薇菈学姐和埃丽卡学姐!”
消息传来,后台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小小的、克制的欢呼。但大家的笑容都有些复杂,这个奖项,与其说是对戏剧本身的肯定,不如说是对那段真实救赎的致敬。
真正的庆功,发生在喧嚣散尽之后。
众人没有去参加官方的庆功宴,而是默契地聚集在了美术社的仓库——他们共同的“造梦工坊”。不知是谁买来了汽水和零食,随意地散落在铺着旧画布的地上。方欣甚至贡献出了一罐家里带来的、标签被撕掉的烘焙曲奇,形状歪歪扭扭,却香气扑鼻。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松节油、灰尘和汗水的气息,但此刻却增添了几分释然与温馨。
埃丽卡细致地帮薇菈卸掉残存的舞台妆,动作轻柔。薇菈顺从地抬着脸,虽然依旧没什么力气,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不再是空洞或绝望,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清澈,偶尔会抬起眼帘,轻轻看一眼埃丽卡,或者扫过周围忙碌的大家。
谢璃终于摘掉了那耻辱的桌布,头发乱糟糟的。她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小口喝着汽水,试图维持最后的镇定,但微微发红的耳根暴露了她的不平静。付思楠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她一块最大的、烤得有点焦的曲奇。谢璃愣了一下,接过,低头咬了一口,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喂,‘胖虎’,你最后那声惨叫,简直绝了!”周行露用胳膊肘碰了碰谢璃,嬉笑着,“你哥在台下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谢璃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把脸埋进曲奇里。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庄梦羽则兴奋地回顾着:“思楠学姐!你从控制室吼出来的那句发音指导,气场两米八!梓夏,你看到樊老师当时的表情了吗?”
梓夏笑着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的埃丽卡和薇菈。她看到埃丽卡拿起一块曲奇,小心地掰成小块,递到薇菈嘴边。薇菈沉默了几秒,然后微微张口,接受了那小块饼干,慢慢地咀嚼起来。
一个微小至极的动作。
却让一直悄悄关注着她们的梓夏、顾言、付思楠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薇菈像是感受到了目光,忽然抬起头,视线在仓库里环绕了一圈,最后,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落在了程梓夏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得像羽毛落地:
“谢谢……”
虽然轻,但在相对安静的仓库里,足够让附近的人听到。
一瞬间,所有的说笑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薇菈,然后又看向梓夏。
程梓夏愣住了,随即一股暖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尖。她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不……不用谢……薇菈学姐……我们……我们都没做什么……”
“不。”埃丽卡替薇菈说道,她握住薇菈的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碧色的眼眸里盈动着真诚的泪光,“谢谢你们。所有人。真的。”
她没有多说,但所有的情感都蕴含在那眼神和那句话里。
仓库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次是一种温暖而柔软的安静。夕阳的最后余晖透过高窗,恰好将相握的埃丽卡与薇菈、将有些手足无措却满脸感动的梓夏、将互相打趣的周行露和庄梦羽、将默默站在谢璃身边的付思楠、将可靠沉稳的顾言……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
狼藉的道具、散落的剧本、吃了一半的零食、歪歪扭扭的曲奇……一切都沐浴在这片光辉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永恒的、温暖的釉彩。
演出落幕了。
奖项颁发了。
但某种新的东西,在这场即兴的、简朴的、却充满真诚的庆功宴上,如同窗外悄然降临的暮色般,温柔而坚定地诞生了。
那是劫后余生的松弛,是共享秘密的亲密,是无需言说的理解,更是继续前行的勇气。
程梓夏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所有的失去与悲伤,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新生,并非轰轰烈烈,而是在一片狼藉与温暖并存的废墟上,悄然探出的、稚嫩却顽强的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