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天,是一种近乎蛮横的湛蓝,澄澈得容不下一丝杂质。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落在连绵的雪山之巅,反射出刺眼而圣洁的光芒。林墨雨裹紧了厚重的披肩,站在喇嘛庙外的经幡阵旁,看着五彩的布条在凛冽的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无数虔诚的祈愿正被一遍遍诵念,送上苍穹。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最初的震撼与疏离感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庞大自然与深厚信仰包裹的渺小感与……奇异的宁静。
她终于见到了祖父那位旧友,一位面容沟壑纵横、眼神却如孩童般清澈的老喇嘛。交谈并不频繁,甚至没有涉及任何具体的烦恼。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庙宇的回廊下,看着喇嘛们辩经、劳作,或者只是望着远处亘古不变的雪山发呆。
老喇嘛偶尔会递给她一碗酥油茶,用生硬的汉语说一句:“心,像山上的云,来来去去。看着就好,不要追。”
起初,她并不完全理解。她的心被太多东西填满:对未来的迷茫,对梓夏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与愧疚,对离开星华时那份隐隐的不甘与失落……它们像纠缠的乱麻,堵在胸口。
但在这里,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她看着朝圣者磕着等身长头,用身体丈量土地,目光坚定而纯粹;她听着低沉的法号声穿透晨曦,悠远而苍凉;她感受着阳光的炽热与夜晚的酷寒,感受着生命在最严苛环境下的坚韧。
那些曾经让她纠结不已的情绪,在这片天地间,似乎被稀释了。它们依然存在,却不再具有撕扯她的力量。她开始尝试像老喇嘛说的那样,只是“看着”这些情绪如云朵般飘过心头,不抗拒,不评判,也不紧紧抓住。
她想起了薇菈和埃丽卡。想到她们之间那种近乎病态的依存与炽烈,想到那场围绕“克里希提尔德”投资的风波,也想到了自己某种程度上成为她们不安的催化剂。奇怪的是,此刻再回想这些,愤怒和不平似乎淡去了许多,反而生出一种模糊的理解——或许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生命赋予的沉重与不公。
“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 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读到的仓央嘉措的诗句。她一直执着于一份或许本就不属于她的宁静,执着于一个或许本就不清晰的未来,执着于对与错的清晰界限……这些执着,是否也成了她自己的枷锁?
接纳。 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接纳生命中的不完满,接纳人心的复杂与矛盾,接纳有些事无法强求,接纳有些离别注定发生。
就像接纳高原的缺氧,接纳刺骨的寒风,也接纳这无比壮阔的星空与雪山。
她摊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就着夕阳的余晖,开始给祖父写信。
【祖父钧鉴:
见信安。
西藏天地壮阔,人心亦显纯粹。近日于雪域静思,偶有所得。往日孙儿囿于方寸之地,常因细故挂怀,徒生烦恼。今观天地之浩渺,感信仰之坚贞,始知过往诸多执着,譬如朝露,转瞬即逝。
樊老师曾言,需学会与遗憾共存。如今渐有所悟。生命中人来人往,缘起缘灭,强求不得,亦无须强求。重要的是,于经历中观照本心,于得失间学会坦然。
孙儿一切安好,不日将踏上归途。请勿挂念。
墨雨 谨上】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文字,一点点变得沉静而通透。她并没有解决任何具体的问题,未来依旧充满未知,但她感觉自己不一样了。她不再急于寻找一个答案,而是开始学习如何带着所有的问题与遗憾,继续前行。
她放下笔,抬头望向最后一抹沉入山脊的霞光,深深吸了一口清冷而稀薄的空气。归期已定。
星华,以及那里所有的人与事,包括那个让她心思缠绕的程梓夏,都将在不久的将来,面对一个经历了内心洗礼、更加沉静却也更加坚定的林墨雨。
远方的回响,终将抵达。而那,将会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