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许久的低气压,终于需要一个温和的出口。在班长的提议和方欣等人的积极张罗下,一场小型的、仅限于班级内部的秋夜联谊会在教室里悄然举行。桌椅被推到墙边,中间空出一片区域,桌上摆满了外卖的披萨、炸鸡,以及大家从家里带来的零食和饮料,气氛不算热烈,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轻松。
灯光被刻意调暗,只留下几盏暖黄的壁灯,窗外是沉静的秋夜,隐约能看见几颗疏星。空气中漂浮着薯片的咸香和果汁的甜腻,混合着年轻人身上淡淡的洗涤剂味道。
程梓夏靠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橙汁,看着教室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聊天的同学。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最终落在角落里的埃丽卡和薇菈身上。埃丽卡正小心地将一块剥好的橘子递到薇菈嘴边,薇菈沉默地接受了,缓慢地咀嚼着。她依旧安静,依旧苍白,但至少,她在这里,在人群中,而不是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只有痛苦的孤岛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微小的奇迹。
“下一个节目——”方欣跳到场地中央,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试图炒热气氛,“让我们欢迎付思楠同学,再次为大家献唱!大家说好不好?”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更多是带着善意的起哄。付思楠被推到了中间,怀里抱着她那把木吉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但眼神里并没有真正的抗拒。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与谢璃鼓励的眼神短暂交汇,又飞快地掠过埃丽卡和薇菈。
“我唱一首……《打上花火》。”她轻声报出歌名。
前奏响起,清脆的吉他音符如同水滴落入静谧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付思楠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像专业歌手那般华丽,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干净的穿透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パッと光って咲いた,花火を見ていた”(光芒砰然绽放,我看着那烟花)
歌词出口的瞬间,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轻轻牵动了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
埃丽卡紧紧握住了薇菈的手,碧色的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却努力弯起嘴角,形成一个带着泪花的微笑。那砰然绽放又转瞬消逝的烟花,不正是蛋妞短暂却绚烂的生命吗?也是她和薇菈那些如同夏日繁花般炽烈、却也危机四伏的往日时光。
薇菈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那歌声像轻柔的风,拂过她沉寂的心湖,激起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波纹。烟花易冷,夏日终尽,这歌词里蕴含的哀伤与她内心的底色如此契合,但不知为何,那旋律中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向着远方延伸的希冀。
程梓夏靠在窗边,安静地聆听着。歌词里“一定还未结束的夏天,融化了暧昧的心将其相连”,让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与林墨雨初识时那个闷热又心动的夏天,想起了这个秋天经历的种种失去与守护,想起了所有人与人之间,那些脆弱又坚韧的羁绊。歌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关于所有离别与相遇的感慨闸门,酸涩与温暖交织。
谢璃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目光始终落在付思楠身上。看着她专注拨弦的侧影,听着她清澈的嗓音,谢璃一贯清冷的脸上,线条不自觉地变得柔和,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与骄傲。她知道,楠楠的歌声里,也包含了她们共同经历的这一切。
“あの日が恋しいのは,あの日の中でしか,もう会えないあなたがいるから”(之所以怀念那天,是因为在那天之中,有着再也无法相见的你)
副歌部分,付思楠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克制却动人的力量。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轻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歌声所构筑的情绪空间里——有对逝去美好的深切怀念,有对无法挽回之物的淡淡哀愁,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泪水洗涤后,对曾经拥有的感激,以及对未来“或许还能相连”的渺茫期盼。
歌声落下,吉他的余音袅袅,消散在暖黄的灯光里。
没有立刻爆发出掌声。
一片寂静。
仿佛大家都需要一点时间,将漫溢的情感重新收回心底。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掌声如同渐渐密集的雨点般响起,不激烈,却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掌声里,没有狂欢,只有深深的理解、无声的慰藉与共同的感动。
付思楠微微鞠躬,抱着吉他快步走回了角落,耳朵尖有些泛红。谢璃无声地递给她一瓶拧开的水。
程梓夏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秋夜的凉意透过玻璃传来,但她握着温热的杯子,心里却觉得异常的平静。
这首关于夏日烟花与未尽之缘的歌,在这个秋夜,像一场温柔的法事,超度了逝去的夏光,也抚慰了沾染风霜的秋叶。它未曾抹去悲伤,却让悲伤变得可以言说,可以共享,可以沉淀。
歌声止息,但某种共同的情感,已然在空气中完成了无声的交流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