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窗玻璃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将窗外湿漉漉的世界折射得有些模糊。宿舍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区域,显得格外温暖。
埃丽卡刚收拾好薇菈吃完的药片和水杯,正拿着温热的毛巾,想帮薇菈擦擦脸。薇菈靠坐在床头,依旧沉默,眼神空茫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一尊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埃丽卡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上午。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将毛巾轻轻敷在薇菈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她仔细地擦拭着薇菈的额头、脸颊,生怕弄疼了她。就在她准备移开毛巾时,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薇菈,眼睫忽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埃丽卡的动作顿住了。
然后,她看见,薇菈那总是紧抿着的、缺乏血色的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挣脱了万钧重量的艰难,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甚至不能完全称之为一个微笑。
太浅,太淡,转瞬即逝。
像阴霾云层后,挣扎着透出的一缕极其微弱的阳光,尚未照亮大地,便又被流云遮盖。
但埃丽卡看见了。
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埃丽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随即又被巨大的、汹涌的狂喜冲开。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哭出来,又想放声大笑。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一点点响动就会惊散这来之不易的、奇迹般的微光。
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那双瞬间蓄满了泪水的碧色眼眸,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薇菈的脸,试图将那抹短暂的弧度牢牢刻印在心底。
薇菈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后,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目光重新变得空洞。
但埃丽卡知道,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手,将毛巾紧紧攥在胸前,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但她的嘴角,却绽放出一个比窗外雨后初霁的阳光还要明亮、还要温暖的笑容。
她知道了。
这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终于看到了一丝确凿的、来自出口的光。
她的Vee,正在努力。为了她,也为了她们,正在尝试着,一步一步地,从那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走回来。
这束微光,比任何言语、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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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愈发深浓,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高远的蓝色。风里带着明显的凉意,卷起地上干枯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脆响。
程梓夏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关于电影叙事和符号学的书,正准备回教室。路过布告栏时,她无意间瞥见一则新贴出的通知——是关于下周校际文化交流周的值班安排表。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名单,却在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骤然停住,脚步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林墨雨。
名字清晰地印在“钢琴伴奏候补及后勤协调”那一栏的下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阵清晰的悸动。她站在原地,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围巾,怀里的书似乎也变得沉了些。
阿雨……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并不完全意外,但亲眼看到确认,还是让她的内心泛起了复杂的涟漪。这个秋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让她几乎觉得上一个夏天隔着一段模糊而遥远的距离。她经历了蛋妞的离世,目睹了薇菈的崩溃与挣扎,参与了那场混乱又真诚的舞台剧救赎,也聆听了樊老师关于《罗生门》与《当怪物来敲门》的启迪。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无意中听到秘密而惶惑不安、因为林墨雨的离开而独自神伤的程梓夏了。秋日的沉淀,让她对情感、对人性、对离别与守护,都有了更深、更复杂的体会。
她对林墨雨的归来感到紧张吗?是的,依然有一些。期待吗?或许也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后的思量。她知道自己对墨雨姐那份朦胧的情感并未消失,但它被这个秋天赋予了一层更厚重的底色——关于理解,关于释然,也关于成长。
她们之间,注定需要一次真正的对话。关于那个雨夜,关于那个未能送出的礼物,关于这个秋天的风风雨雨,也关于……未来。
梓夏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肺腑间一片冰凉,却也异常清醒。她抬起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目光平静而坚定。
要回来了吗?
也好。
她抱紧了怀中的书,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秋风掠过树梢,带来远方清晰的消息,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这阵自远方归来的信风,无论它将带来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