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夏在花丛中醒来,泥土的腥味夹杂着花朵的芬芳,唤醒了她朦胧的意识,泥土湿漉漉的爽适感和绿草在裸露的肌肤上触碰的酥痒感,仿佛顽皮的小精灵提醒她不要贪睡过头。
少女对着高远湛蓝的天空眨了眨眼,渐渐恢复意识的她回想起自己正睡在新学校后花园的草坪上,这里四下无人,而她,则被这春日雨后的景致所迷醉。
与少女的苏醒一同涌入感知的,是耳机里悠扬的钢琴曲,如婉转的汐流,静悄悄的流淌进她酥软的内心。
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东部城市,迎来了她的雨季,像一个初生的婴儿,阴晴不定地,时而哭,时而笑,可大地,像个包容她的妈妈,默默地,耐心地沥干了她淌下的泪雨,然后静悄悄地,用他们浸润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座花园。
“我居然……睡着了吗?”梓夏做起来,揉了揉眼睛,却感觉手背上痒酥酥的,轻轻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手背上竟停落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蝴蝶停在少女洁白如玉的手背,好像飘落的玉兰花瓣。但她又知道这不会是白玉兰,因为三月的玉兰,是不会落败的。
她缓缓起身,手向前一伸,蝴蝶扑腾着翅膀,朝着远处飞走了。
梓夏眼前的花园,或许是这座城市花园中最繁茂,也最动人的一个。
英华女子高中,在这所成立于民国年间,有着悠久历史的女子学校里,“细心呵护美丽的花朵”,这一宗旨,已然融入了每一位师生的血液。
耳机里,轻柔舒缓的音乐已然列表循环了第三轮,梓夏轻触蓝牙耳机的背面让音乐声渐弱暂停,然而琴声却并未消退。
她取下耳机侧耳聆听,没有了耳机播放后的钢琴声,不仅没有失却优美,反而因此多了一分干净,像一汪毫无杂质的清泉,润物细无声地流淌进隐秘的小溪。
我愿化作激流……
不知为何,梓夏想起了这句诗。
少女循着琴声,缓缓地像幽静花园深处走去,穿过由白色花架子搭建起的绿茵走廊,来到了花园边上的一座窗前。
这里是学校的音美楼,如果没记错,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不会允许学生擅自进入练习的。
“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练琴?”
抱着疑问,梓夏悄悄朝着窗前走去,而透过布满藤萝的古典窗棂,她隐约看见了坐在屋内的身影。
身材高挑的少女,身着与自己一样的黑白搭配的校园制服,泼墨般的乌黑长发在身后垂下,与深黑色钢琴,古典黑的校裙相得益彰,尽管看不见正脸,但校服勾勒出的妙曼身线,和弹奏钢琴时优雅的举止,也已透露着难以掩盖的美。
温热,像地下涌动的温泉,涌上少女面颊。梓夏呆立在窗前出神良久,竟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
音乐戛然而止,纤细的指尖缓缓从琴键抽离,长发少女在钢琴前低下头,静止了良久,随后缓缓合上琴盖。
糟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偷窥的无礼之举,梓夏内心一阵惊慌,仓皇间后退时不慎绊到了泥土里凸起的一个小土堆。
梓夏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下。
……
缓过神来时,坐倒在草地里的梓夏被路过的学生志愿者看见。
“这位学妹,要新生报道了,你怎么还呆在这里?”
“不好意思……我只是来参观一下学校……”梓夏连忙起身,这时她注意到,琴房内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来她并没有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注意力。
“琴房在非开学日是不开放的哦,想练琴的话得明天以后才行。”
前来的志愿者大概是高二年级的学姐,身材不算高大,站立仪态却显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乌黑长马尾在脑后束起显得十分干脆,目光看上去带有些许凌厉,神态斐然,让梓夏心里不由得敬畏三分。
“别紧张,新同学,我是自愿参与新生指引服务的志愿者,如果不熟悉路的话,我可以领你去会堂。”
“三班……”梓夏回应道,尽管尽力表现得自然,声音还是不自觉有些软糯糯的,“高一,(3)班……”
“哈哈,像你这样怕生的学妹我今天见了好几个了。”学姐的笑声像黄鹂的鸣唱,“没关系,很多人呆的久了,对新环境习惯了,自然也就和周围人熟络了,跟我来吧。”
梓夏跟上这位学姐的步伐,她们一同走出了芳园。通往会堂的小道上,夹道两旁植满了辛夷花和白玉兰,地上落满了桃花花瓣,踏在地上时脚底能感受到花瓣的柔软。
小道上不时能见到往来的学生,大概都是大一两届的学长学姐,其中有些人见到学姐还会礼貌问好,似乎都对她敬畏三分,看来学姐在师生中是有一定威望的。
“对了,初次见面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谢璃,谢安的谢,琉璃的璃,是大二的学姐,现任学生会纪检部的部长,请问学妹姓名?”
纪检部的部长,难怪模样看上去那么凌人。梓夏总觉得她开口要说“芳名”,只不过真要这样,就显得有些不近烟火了,于是才改口姓名。
“我叫程梓夏,梓树的梓,夏天的夏。”梓夏回答道。
“梓夏,真是好名字。”谢璃学姐露出灿烂的微笑,梓夏突然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纯真的笑容,像明媚的暖阳消融了寒冬余下的坚冰,也打消了她对这位学姐的疏远感。
她分明和自己一样,也只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为什么一开始本能地把她当作严肃长辈一样对待呢?
“糟了,光顾着聊天,没想到时间过去那么快!”谢璃看了眼远处的钟楼,不免一惊,“抓紧时间吧。”
谢璃拉起梓夏的手,两人加快了步伐。在走了一段路后,梓夏看到了会堂——在两栋楼间,一座两层高,占地面积约莫半个草丛的欧式建筑。
“那边就是会堂,学妹,我就先送你到这了,学校那边还有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日后也可以来学生会找我。”
匆匆告别后,学姐便匆匆跑开 ,像一阵风,无影无踪。
手心还停留着少女的余温,梓夏才意识到自己
也许是在新环境第一个直接接触的人,多少有些不习惯所致的紧张吧。
梓夏没有再多想,迈入了敞开的会堂大门。
大礼堂内,一排排朱红色座椅上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尽管人数如此众多,但传出的交流声却无比细小,梓夏不由得感慨百年名校的生源素养。
作为在全省范围都十分著名的精英学校,能来到这里的学生无非三类,一类是本身家境优渥家风良好的贵门千金,一类是靠着过人的努力和自身天赋实现阶层跨越的寒门贵子;而自己大概就是夹在中间的,大多数没什么出奇,仅仅成绩不错而又向往名校氛围的普通人。
即便如此,梓夏依然不乐意和周围人过早的熟络关系,她宁愿先保持着透明人的姿态,何况,强攀的关系向来不会有好结果,这是她在无数设计友谊关系的电影中总结出的经验。
“强扭的瓜不会甜吗……”梓夏默默感叹,不由得想到刚刚在琴房内窥见的身影,和初识的名叫谢璃的女孩。
“真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呢。”
循着志愿者的指引,梓夏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高一(3)班,在稍微靠后,旁边没那么多人的位置上坐下了。
落座没多久,会堂响起了带有庄严感的报时钟,梓夏也带上了耳机,按下播放键,耳机中传出令人心绪宁静的巴赫名曲。
走上讲台的大概是副校长或主任级别的人物,梓夏透过耳机也能模糊听到她在讲什么,无非是对新生的祝福以及对新学期的期许之类的。
就在这时,梓夏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这位同学,在会堂戴耳机是不可以的,快摘了,一会纪检委的同学过来就麻烦了。”
梓夏没有立刻摘下耳机,而是偏过头冷冷地看响好心前来提醒自己的同学。
换在以往的环境,像这样严肃对待纪律好心提醒同学的行为,大概会被视作小题大做和多管闲事之类的。
目光落在这位同学身上时,梓夏心想果不其然也是一位看上去循规蹈矩的女生。
女孩留着两条很有父母一辈少年时代流行的,梳得循规蹈矩的麻花辫,面目清秀,小巧的嘴似乎很少会闲言碎语,她带着半框眼镜,表情严肃认真,但木讷的眼镜下乌黑色的眼眸却透露着无法掩盖的清澈和干净。
她是乡下来的孩子?
梓夏心中浮起了猜想。
目光对视的瞬间,仿佛一汪清泉汇入池塘,冲散了少女眼中的凝重。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学校对带手机管得比较宽,不过开学典礼这样的严肃场合就不同了,被看到戴着耳机,是要被没收加写检讨的。”戴眼镜少女脸上带起友善的微笑。
梓夏左右望了望,选择摘下了耳机。
“抱歉。”梓夏回应道。第一次来就被同学提醒,确实有些难为情。
提醒完后,戴眼镜少女的目光便重新回到了大讲台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讲台上发表讲话的,是一位中年女性,
入学前,梓夏曾听说,能站到这个讲台上的,多是不仅仅在学校,也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尽管如今的舞台已经换成了常规的木质舞台、红色帷幕加背景校徽的组和,但抬起头便会发现刻在天花板上的十字架元素。
这里曾经是基督教堂,在这座学校刚建立的年代。
她望向大讲台侧方,几名看上去有一定威望和资历的教师坐在那里,大概是各学科的代表讲师,等待轮流上台宣讲,其中两名教师格外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名教师同样是一位中年女性,留着微卷的长发,不同于正在讲话的那位教师,她目光凌厉,充满了锐气,平日里一定是一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教师。
梓夏感觉,谢璃和这位女老师有几分相似。
另一位老师则十分年轻,大概二十来岁,从样貌来看,高鼻梁,眼眶深邃,眼眸带有几分英气,大概是新疆人。而在讲台侧后方,一个身影引起了梓夏的注意。
身穿学院校服的长发少女,和一名男子在攀谈着,少女背对着观众席,因而看不清正脸,但从大致的身形轮廓,梓夏能认出,那正是不久前在琴房偶然看到的少女。
是她?
正当梓夏想进一步关注舞台后方的情况时,她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蹭了蹭,她以为是前排同学调凳子挤到自己,低下头准备提醒前面的同学时,不免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猫在地上的女生赫然挤在了她和前排之间。
“抱歉呶,同学,快让我过去,纪检委的人要来了……!”
留着干脆短发,身形娇小的女孩,一脸捉急样,一边手足无措地指着梓夏身后,一边想要从她的腿前挤过去。
梓夏感觉有一滴汗珠要从头上流下,连忙向后挪了挪,同学这才过去,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梓夏和戴眼镜女同学的中间。
像只猫一样,梓夏一边让出位置一边默默吐槽。
“呼啊~~!安全啦!”短发女孩长舒了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
“同学怎么这么晚才来?快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