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露台边,杰克坐在大理石栏杆上,把目光投向头顶的星空,一轮蓝色的皓月高悬,为大地洒下一片沉静的蔚蓝色。
在他身后,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身着华贵礼服的男男女女正沉浸在聚会的欢愉当中。在那些人当中,有一位最为出众,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中央。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头发高高盘起,露出光洁如玉的后颈,身着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深蓝色的长裙。她和四周的人谈笑风生,不时捂嘴轻笑,明亮的目光如同一只傲人的孔雀。
只是在不经意间低头的时候,女子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瞥向大厅一角的那个露台,偷偷望一眼坐在栏杆上的那个人。
她是清河星际贸易集团掌舵人的掌上明珠,也是清河星际贸易集团的现在唯一的继承人,人们都叫她清河公主,假如谁能得到她的青睐,就等于拥有了数之不尽的财富,一跃成为一个巨大商业帝国的领头人之一。
为此无数青年才俊抢破脑袋要认识她,和她争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就为了那一丝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
但谁也没想到,她早已心有所属,此刻除了杰克之外,眼里早已空无一物。和身旁这些人说话只是出于作为清河公主的礼貌,甚至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事后她都不会有丝毫印象,假如抛开这个身份,她想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跑出去找杰克,绝对。
杰克站在露台上,他当然知道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他身上梭巡,这也是他困扰的原因。
他,并不喜欢清河公主。
准确的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尔虞我诈,阿谀奉承的圈子,他也讨厌这个圈子里的人,包括自己。
在这里,你听到的没有一句是真心话,每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商业集团,他们代表着各自集团的利益,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给背后的集团争取更多利益。
利益,利益和利益,这就是这里的全部了。
那些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为的全是达成交易,唯有一句“合作愉快”是双方都认可的实在话。
杰克从小在家族经营的学院中长大,那里教授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握星际贸易这门学问。
星际贸易是个复杂的学科,它是经济学,天文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等等的结合体,在星际尺度上,信息交流的迟缓让人类的交易进入一种半退化状态,人们再也无法在一瞬间知道全世界的行情,这时候,交易者的经验,战术就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某个地方滞销的东西到了其他地方也许就能卖出高价,因为在不同的星球,环境的差别会大幅改变人们的需求。
因此杰克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中度过的。
在这里你当然可以学舞蹈,学美术或者一切你喜欢的东西,当然是为了达成交易,这些技艺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让你在他人眼中变得可信,可靠。
但杰克讨厌这些东西,尽管作为一个巨大商业帝国的继承人,他对这些东西掌握熟练。
杰克讨厌这种熟练,从小到大人们总是说不愧是老杰克的儿子,做生意的本事学得就是快。仿佛他生来就是个赚钱的机器,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再后来,杰克喜欢上了星际冒险,准确的来说,是小说中的星际冒险,那是他在陷入自我矛盾的时候发现的新世界。
在那里,他变得不再那么熟练,他不知道在蛮荒星球降落出仓前要进行哪几个步骤,也不知道如何判定自己是否处在宜居地带,是否适合大气罩展开。
在那里,走出船舱不会有满脸讨好的商人来迎接你,也不需要事先评估货物的价值,设定最低底线。你要做的就是探索这个全新的未知世界,寻找其中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挑选出来运走。
这是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领域,其中的每一样杰克都很喜欢,甚至恨不得抛下手中的一切参与进去。
但他不能,家族的重担注定让他无法离开,并且要在这个利益的大漩涡中不断挣扎,避免自己被卷入水底。
念及此,杰克觉得仿佛有一块千斤大石压在心头,让自己无法呼吸。
他决定出去散散心。
杰克把身上的深色外套脱掉,随手扔在大力山栏杆上,单手抓住栏杆,脚下用力跳了出去。
这里是一楼,做着一切当然很容易。
他不能走正门,必须从花园中穿过,翻越围墙溜出去,这样父亲才不会察觉到自己中途溜走这件事。
由于刚下过雨,花园里非常湿滑,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杰克废了不小的功夫才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这时候他脚下精致的皮靴已经彻底报废。
但他不在乎,这是一次小小的探险,杰克喜欢这种感觉。
他走到围墙下,这里的墙只是起装饰作用,墙根是用古朴的红砖砌成,红砖上插着黑色的铁栅栏,栅栏顶部是庄严的箭型装饰,大概有两米高。
层层叠叠的藤蔓缠绕在栅栏上,把镂空的栅栏变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树叶墙壁。
杰克踩着栅栏中间的空隙爬到栅栏顶上,接着小心翼翼地跨过去。
另一侧并不高,很好。
杰克轻松地从栅栏上一跃而下。但让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栅栏顶上一个弯曲的钩子勾住了他的裤脚。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在空中失去平衡,面色惊慌的摔了下去。
在落地之前,他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跑步声和一声“哎哟”的惊呼。
等到他从手掌擦在地上的痛楚中回过神,爬起来的时候,杰克才发现他把一位少女撞倒在了地上。
杰克连忙把这位被撞得七晕八素的少女拉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少女有一头顺滑的亚麻色头发,被扎起的马尾刚刚及肩。
“对不起你没事吧?”杰克关切地问道,对方会被撞倒全都是因为自己的错误,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但却没想到少女刚一回过神来,就用清脆的嗓音大叫起来,“哇哇哇你这个人怎么从里面跳出来?!吓死我了!”
“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抱歉,假如你需要赔偿的话——”杰克立刻以最快的语速说道。
但没想到少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废话了快跑吧!他们要追上来了!就算你是个路人也不一定有好下场的!”
少女说完一连串不明所以的话之后,就慌张地拉住杰克的一只手开始狂奔,少女个子不高,力气却一点也不小,杰克被少女拉着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跑。
看到少女为了跑得更快居然把脑袋低下去连前面都不看的跑步姿势,杰克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撞到她,这个样子就算是自己不出现也早晚撞在什么路灯之类的东西上面。
“为什么我们要跑啊?!谁在追你吗?!”杰克一边跑一边大声问道。
“是乌鸦帮的人啦!”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别是个傻子吧没事大晚上在路上晃什么!”
乌鸦帮!自己是闯进什么奇怪的帮派冲突当中了吗?难道这里在十二点后就会变成各种地下组织横行的地方?
“乌鸦帮是什么人?!”杰克再次问道。
“就是这一片的老大啊!”少女一边卖力奔跑一边大声说道,“我来这里被他们发现啦!所以我们快跑!要是被追上就不好啦!”
“哦哦!”
杰克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神奇地觉得这样很有趣,地下帮派冲突?这种事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看起来相当有趣。
杰克看着少女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自己往前狂奔的背影,她的头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一头亚麻色的短发在风中飞舞。
没来由的,杰克觉得她就像一只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麻雀。比起聚会里那些彻头彻尾的商人,这也不赖嘛,他想到。
身后传来了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杰克扭过头,看到数个彪形大汉正朝他们追来。
“哇哇哇快跑快跑!”少女大叫道。
也不知道她低着头是怎么分辨出道路的,反正在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少女拽着杰克一头钻了进去。
两人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身后总算没有了那些大汉的脚步声。
少女拉着杰克钻出巷子,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外一个街区。
少女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这些人这么霸道吗?只要踏进他们的地盘就要被赶出去啊?”杰克问道。
“这是当然的啊,他们认识我的,我们帮和他们有仇很多年啦,双方的人都不能踏入对方的地盘。”
“难道就不可以和他们交涉一下吗?”杰克又问道。
“交涉?交涉什么哦?”少女疑惑地问道。
“就是看看能不能谈判一下啊,这样互相驱赶什么好处都没有,不如谈判一下大家以后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杰克,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对啊,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利益交换不能解决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利益驱动的。”
少女咀嚼了一下杰克的话之后,摆了摆手,把双手插在腰上摆出一副说教的样子说道:“不可能的啦,你这个人真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的事情不单单是钱的问题哦,大家感情上接收不了也不行呀,钱是买不来感情的,有这种想法你也真是个怪人啊,怪人先生。”
感情上接受不了也不行,钱是买不来感情的吗?假如聚会里那些商业家族的代表能够明白这一点就好了,杰克想到。
他吐了口气,不知为何,和眼前少女短短的对话让杰克心中积郁已久的某种东西瞬间烟消云散。
于是杰克敲了一下少女的脑袋,轻松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啊麻雀小姐,钱是买不来感情的。”
“痛!”少女双手捂住脑袋,听到杰克的话小脸一红,轻声嘀咕起来,“什么麻雀小姐哦,你这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