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对于这座陌生的城市与身下陌生的床铺还有些不习惯吧。
躺在床上闭上眼的我,许久都未能入睡。
身旁的花父如同一尊石像一般,自从躺下入睡以来,再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不过多亏如此,我的尴尬与不适应也稍稍减轻了些。
小城的夜是十分惬意的,窗帘外没有高楼大厦的弥红灯光,寂静微凉的晚风透过稍稍打开的窗户轻柔的吹拂进这昏暗的房间,带来些许清凉。
我轻手轻脚的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希望能快点睡着。
而就在这样的黑夜中,身旁的雕像却缓缓开口了。
“筱、筱忆,那个……你还没睡着吧。”
花父那深沉的声音忽的在耳边响起,让我不禁微微一愣,我连忙再度翻回身来,看向花父。
“嗯,怎么了叔叔?”
比起花父居然没睡着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情更加让我感到惊异。
那般沉默寡言的花父,这种时候忽然突然向我搭话,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嘛,其实只需要稍微猜想一下就能够猜到,那一定是关于他宝贝“女儿”的事情……
关于花见的事情。
“小树……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称她为花见或许更加合适吧……”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直挺挺的如同一具雕像一般躺着,在一片夜色之中,我连他那深邃的眼眸是睁开也不曾得知。
只是能听到他的声音,和那沉重又舒缓的呼吸声。
花父的声音似乎带着几丝自嘲般的笑意,他沉声这般说着。
“花见她……这一年来过的还好吗?”
是啊,毕竟花见一年间都没有和母亲好好联系过,恐怕……和沉默寡言的花父更是如此吧。
一年间的空白,再加上发生在花见身上的巨大变化,会让花父感到无所适从与担忧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看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并非是对花见的事情毫无关心,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抱歉……关于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
我无奈一笑,也不禁再度闭上了眼。
“因为今年我就要高考了,所以高三的这一年,花见为了不打扰我,刻意和我保持了距离。”
“至于她这一年来,变成女儿身后,在大学校园里的生活是否顺利,我也不得而知。”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些在意。
只不过,花见在还没有踏入大学校园的我的面前,是断然不会和我吐露这方面的苦恼的。
这是她的温柔,她不会让我在亲身体会大学生活之前,擅自为我心中的大学加上刻板印象的。
不过……
“不过……我想,应该是过的还算不错的,放心吧,叔叔。”
“因为花见在我高考后再度见到我时的笑容,和她最初踏入大学校园时一样甜美可爱。”
“所以,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浅笑着这般说着,希望能让花父安下心来。
“是嘛,那就好……”
花父缓缓松出了一口气,随即才客气的关心着我。
“啊,说起来,筱忆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
至少,去往我想要去的大学,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微微勾起嘴角。
空气恢复了寂静,或许是因为得到了令人安心的回复吧。
正当我以为话题就会这么结束,身旁宛若石像般严肃坚硬的男人将会再度回复沉静的时候。
他又缓缓开口了。
……
“筱忆。”
“你喜欢花见吗?”
哎?
这么突然!?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一旁的花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面对花见的父亲,我究竟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然而,我的躁动起来的内心却抢在了大脑的前面,先行说出了答案。
“喜欢。”
我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迅速做出了自己本心的回答。
说喜欢,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毕竟我们已经相处了如此之久,陪伴都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
“虽然还没有和叔叔阿姨汇报吧,但我和花见……”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有些紧张看着身旁的花父。
“已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了。”
“是嘛……”
花父似乎并没有为我这样的回答感到多么意外,他只是轻叹了口气,但那声叹息所蕴含的情感似乎不是无奈,而是安心。
但,他还是用极为严肃的口吻开口了。
“筱忆,你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好孩子……”
“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承认你。”
那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孩嘛,任谁都没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
对于花父的心情,我表示理解。
“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让叔叔认同我的。”
我无比认真的说着,表达着我的心情。
“你和花见,认识了得有……四五年了吧?”
花父平静的语气陈述着让我目瞪口呆的话语。
“虽然,像这样见面还是第一次。”
哎?
“原来,您知道我吗?”
我不禁疑惑的出声。
“怎么?以前花见和你打那么久的电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花父的语气似乎染上了一丝笑意,随即,又忽的变得落寞。
“我和那孩子,虽然没什么话好聊,彼此相敬如宾吧……”
“但我并不是不想去关心她。”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笨拙的人儿啊。
听着花父的话,我微微长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听着花父,缓缓的讲述了许多,在那街道的弥红灯光照不到的老旧小区的房间里,聊着花见,与自己的事情。
……
原来,花父是个工作极为忙碌的人儿,比起我家那位担任大学教授的父亲还要忙碌许多。
他似乎是药厂的要员,具体职位我没怎么听懂吧,只知道他每天除了睡觉外,待在家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平日里,连晚饭都没法和家人一同享用。
今天,似乎是因为听说花见要回来,特地挪出了一点时间,而方才在花见画我的素描的时候,他所埋头写着的本子,就是他药厂里剩下的、却又必须得完成的工作。
花见的母亲,也远比我看到的还要忙碌,每天都要上班,几乎没有休假。
今天,也是因为我昨天的那通电话,她特地请了一天的假,等待着花见的归来。
“我们夫妻俩,都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冷落了花见。那孩子……从小几乎是独自一个人长大的,什么事都要自己完成。”
花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那般沉重与沙哑,而聆听着这声音的我,竟也鼻尖一酸。
据他所说,过去的十年来,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三个人能够凑到一起吃一顿饭的情况,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花见从五岁开始就自己上学,无论多远的路都一个人走完。
从八岁的时候,这老旧小区还没有集体供暖,冬天那烧炭的炉火,她要自己一个人点燃。
或许,她的生活,要比那些贫困家庭要好得多,她也没有那些大山深处的留守儿童的经历更惨。
但,她确实自这在平常不过的小城里,这城市的一个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儿。
在这样一个和谐可爱的社会里,花见只是因为他们两人工作忙碌,就几乎要承受留守儿童的痛苦与孤独,这让他们觉得十分愧疚。
“花见的母亲尚且是个开明健谈的人,她和花见之间,还有话可聊。”
“但……”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但我能够明白,像他这样最朴实不过的人儿是嘴笨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的孩子所交流沟通。
长此以往,他便越来越难以向花见开口说话了。
小时候的花见或许也有些任性吧,她似乎曾经抱怨过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
虽然在她长大后,这些思想有了变化,她越来越能够理解自己的父母,是为了家庭和自己不得不变得这么忙碌。
十七岁时,她向自己的母亲好好的道过谦、道过谢,并和自己的母亲成为了无话不聊的亲密关系。(这也是花见向我炫耀她那开明的母亲的原因。)
但和这位沉默寡言的父亲之间,只是心照不宣的相互包容原谅了,但两人间的沟通,却一点都没有变多。
这就是父女之间奇怪,又别扭的默契吗?我有些搞不懂。
“我不奢求那孩子能够忘记以前对她的冷漠,但只要她自己能过的开心,快乐,就足够了。”
花父说着,缓缓转过脸来,坚毅深邃的眸子在黑夜中对上了我的眼眸。
“你知道的花见的孤独是什么时候终结,她开始渐渐变得开朗的吗?”
“嗯?”
迎着他那复杂的眸光,我疑惑的应声。
“是在遇到你,和你成为朋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