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这是我给你买的酒。”
这是一条极其简陋的巷子，想要来这的人若是不仔细寻找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到，因为这条巷子的巷口非常狭窄，而且洞口处那堆积的脏乱垃圾无疑更加加大了外来者来此的困难。
繁华比梦于京都，甚至不弱于京都的江左城内居然还有这么一条碍眼的陋巷，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谬。
但是知情的人就很稀疏平常，看向那巷口的眼神也是带着厌恶和嫌弃。
就像是巷口那肮脏的垃圾一样，这条巷子里的人在大户人家多如牛毛的江左城人们眼里，就是宛若垃圾的存在。
“恒儿啊，你又在哪里去弄的银子？”
少年将手中的酒坛递给巷子最深处的一个白发老头，然后很恭敬的蹲下身子，帮老头梳起那一头凌乱的白发来。
听到老头的话，少年的动作顿了顿，但是很快就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不变：“师傅尽管喝就是了，弟子不会害您。”
“就是，姜老头你这老不死的，你的乖徒儿楚恒给你酒喝你喝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你你不喝给我喝！”
一个赤果着上半身，露出浑身肌肉的光头壮汉一口吐掉了口中一直嚼着的草根，站起身作势就要抢老头手上的酒。
名叫楚恒的少年很快站起身拦在师傅面前，面带微笑的从身后拿出一只烧鸡，晃了晃说道：“林大哥，你看看这是什么？”
“烧鸡！你小子，有烧鸡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洒家以为你忘了大哥呢！”壮汉兴高采烈从楚恒手上抢过烧鸡，也不在乎满手的灰尘，捉起烧鸡就是大啃一口。
然后又是满手油的在楚恒肩上拍着，哈哈大笑：“你小子，小时候大哥没白疼你！”
“啧啧啧，死和尚多少年没有说过洒家了？今个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一名女人从一间破烂的房屋里出来，看到楚恒眼睛顿时一亮，轻轻几下就来到了楚恒面前：“楚恒弟弟回来了，怎么样？外面的世界有没有像姐姐说的那样好看好玩？”
女人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身段却是极好的，此时拉着楚恒，丝毫不在意两人身上有多少亲密接触。
楚恒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娇娇姐心里喜欢的一直是林大哥，把自己当作亲弟弟看待，自己要是想入非非，岂不是和畜生没有什么区别？
“那肯定好玩啊，要不要我来给大家讲讲？”
楚恒双手负在身后，颇有几分私塾里教书先生的样子，还特意清了清嗓子大声的说道。
“你小子，出门一趟还卖起关子来了！”林大哥摸着大光头大声笑道，本就油光发亮的大脑袋被油手那么一摸，更是显得蹭亮蹭亮的。
“你呀，听人家说完嘛。”娇娇姐没有好气的白了林大哥一眼，倒是有那么几分风情万种的意思在里面，勾人得很。
“哈哈……”林大哥摸着光头傻笑。
楚恒这么一吆喝，原本看上去没有人的巷子顿时走出一大堆人来，有戴着半张面具的阴柔男人，有没有双腿用两只手撑着走路的小孩，有脸上满是疤痕的男人，有戴着帽子的独臂长发男，有长相丑陋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矮子，也有浓妆艳抹满身风尘气的女子。
常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怪人，这里出乎意料的都能见到。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楚恒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宛若看到家人般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啊。
正如眼前所见，住在这个巷子里的都是一些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怪人。
人们说这里住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怪人，哪怕是吓唬晚上不睡觉的小孩，用的也是把他们丢在这里此类的话。
可是又有谁天生下来就是这样呢？
被父母遗弃的短腿废儿，被爱人背叛勉强保住一条性命的男人，乞丐，风尘女子，落魄商人，甚至还有京都大家族的未来继承人，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一段深藏心底的痛苦故事。
他们是世人口中的怪人，怪人，该死的废人。
可就是这么一群怪人和坏人，却在楚恒被冤枉逐出师门，遭人暗算围堵时毅然决然的跨出了这道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有跨过的巷口，来到了楚恒的身边，埋骨荒郊。
重生后楚恒真的忘了很多事，可是这些事他记得太清楚了。
清楚到连那么悲伤的往事，他都没有忘记。
看着一向冷淡不喜说话的徒弟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眉飞色舞的样子，白发老头眉目慈祥的看着楚恒，抱着酒坛饮了一口，然后一脸欣慰的露出了笑容。
他没有看错人，也骄傲于自己的看人眼光和自己的育人手段。
酒意渐浓，耳边楚恒的声音逐渐模糊，白发老头眨着眼睛，用着迷离的眼神，抬头看着那蓝的刺眼的天空。
很多年前他要是有此心态，也许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大梦十年，终究是繁华梦一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楚恒的呼唤声，白发老头这才发现自己抱着酒坛睡着了。
“说完了？”白发老头看着楚恒微微笑道。
“说完了。”楚恒微笑着点头。
“恒儿。”
“师傅，弟子在。”
“你变了。”
师傅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顿时让楚恒的心里一惊，不过很快他就平复心绪，表情平静的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弟子只是突然顿悟了一些道理。”
师傅扬着花白的眉毛，看着楚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眼神锐利有神，与之前那个酒醉的糟老头看上去判若两人。
“我可没有听说哪位大家顿悟，是往不好的地方变。”
楚恒身体僵了一下，微微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久才磨蹭着抬起头看着师傅，有些腼腆的摸头笑了笑：“师傅……您都知道了？”
师傅笑而不语。
楚恒又摸了摸头，似乎在想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一下尴尬。
没有等他开口，师傅先开口说话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没有谁可以干扰你，你想怎么走都是你的自由。虽然这世上大多数大家都是以济世为己任，以救世为先，但是能够走上顶点，靠杀人也未尝不可，当年的魔枪，以杀证道，一样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家。”
表情平静的看着字斟句酌，微微皱着眉头的师傅，楚恒内心却忍不住的想笑。
因为师傅所说的魔枪姜年，就坐在他面前啊。
虽然师傅的真正身份是在重生后才知道的，但是在重生前楚恒就已经猜到师傅的不简单了，楚恒也只是在重生后彻底证实了他的身份而已。
要不然当年白露凝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收一个乞丐去当弟子。
不过算算时间，白露凝……也该来这了吧？
为了逃避宗门内不厌其烦的“塞徒弟”行为，白露凝只好到这条巷子里面找一个没权没势的乞丐当弟子，顺便去做自己的挡箭牌。
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恒儿？”
“嗯？师傅，弟子在。”回过神来的楚恒看向师傅。
“你思绪乱了。”姜年微笑着说道。
“弟子想到了一些事，师傅勿怪。”
“你一向冷静心定，能够让你站在我面前还思绪纷飞……一定是让你很难忘的事或人吧？”姜年问道。
楚恒微微出神，然后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确实很难忘，而且还是刻在骨子里的难忘。
“出门一趟，有心上人了？”姜年问道。
“弟子没有。”楚恒回答道。
如果是个恨的刻在心尖的人，也算心上人的话。
“罢了罢了，你不愿说，那我也不问就是。”姜年摆了摆手，又摸起身边的酒坛，仰头就大喝了一口：“以杀证道，以杀证道，那也没有乱杀无辜的道理。”
楚恒垂下眼眸，表情淡淡：“这世上本就没有人是无辜的。”
“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恒儿你的心态，有些畸形。”姜年抹了抹嘴，顺道抹去了挂在花白胡须上的酒珠。
“我没有错。”楚恒轻声开口，眼神闪过一丝挣扎，似乎是在安慰着自己。
他本就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好人没有好报，那他为什么不可以当个坏人？
“你错了。”姜年砸吧了下嘴巴，看着楚恒摇头：“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这世间的光明。”
楚恒站起身来，仰起一张好看的脸蛋看着天空，眼神冷冽。
光明？
正义？
自欺欺人的可笑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