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凉爽的夏日夜晚，散场后无人停留的影厅，幕布上闪烁着故事结尾冗长的致谢名单，近在咫尺的邻座男生的脸庞，他看向我的眼睛在略显黑暗的影厅里就像黑色的珍珠，表情坚定不移，说出不可置疑的话语。
如果这个人不是绫小路，而是某个阳光帅气的贵公子的话，那一定是我梦中才会假想的浪漫场景。
可真正回归现实，却正因为他是绫小路，我才觉得这一刻神秘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是认真的吗？”
我再次向他确认，就像我无数次怀疑的那样，而他也无数次地回答。
“当然，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可是你明明选择了堀北那一边。”
“这是什么单选题吗？堀北无非就是从我的朋友变成了恋人，而我们的关系也不过是从你单方面的的仇人变成朋友而已。只要你愿意坦白一切，我不觉得一件压根没让堀北记住的事情会让她产生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觉得正义的堀北不会原谅你？她又不是什么英雄，我自然也不是。”
真是强词夺理地回答，我明明问的问题是，我和堀北他只能相信一个，可现在他却说那是交一个朋友还是两个朋友的问题来搪塞我，是说我并不会在这种地方较真吗？
“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觉得你可以选择让我明白。这几个月来，我也听了你不少的牢骚，最恶毒的也不过是别人背后的几句坏话罢了。虽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老师说闲话很让人不齿，但是你也并没有更进一步吧。反而努力维护表面上的关系，甚至给予他人真正的帮助。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眼里的你已经是闪闪发光的了。”
“那个烂好人可不是我！我恨不得那些家伙去死，帮他们点小忙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我这里吐出那些肮脏的想法，这样他们就没办法背叛我了。”
我可不是出于好心才成为那个社交达人的，这一点为什么在他那里就那么无所谓，我明明是一个反派角色不是吗？“小天使栉田桔梗”只是个傀儡，我这个恶魔才是真身。
“就算你说不是你，或者说不是内在的那个你，那些做过的事情也不会消失，而且在你用这些秘密要挟别人之前，你也完全控制不了他们不是吗？”
“更确切的说，哪怕你把所有的秘密一股脑地抛出去，毁灭的也不过是一部分人现有的人际关系罢了，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被重新缝合，更甚至，在发现各自眼里完美的朋友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后，在大家都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后，其实距离感反而会拉近不是吗？”
“毕竟，我们都是因为缺陷才会聚集在一起。真正让所有人满意的人，是不存在的，那种东西，你永远成为不了。”
我成为不了……让所有人满意的人吗？
我也没有成为所谓支配他们的人。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是吗。绫小路居然妄想用这样的话语否定我这些年来的人生。谁会相信啊，在形形色色的人心之间周旋可是我的专业，他懂些什么！
“我……”
可当我试图张开嘴反驳他，却拼尽全力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面的栉田桔梗是假的，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做到让大家都相信我，这我没办法视而不见；而里面的栉田桔梗也像个小丑，所谓的秘密其实在无关者看来完全不痛不痒。
那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只是想要成为在某一方面的顶点而已，或者说……
“你只是想让人真正的相信并且喜欢你吧。所以你才纠结于他们喜欢的只是假的你，而真的你却又不敢相信别人。”
不知何时，我才察觉到脸颊上划过湿润的水珠，而绫小路却先一步用手指为我拭去了泪痕。
他的手掌带着温暖的酥麻感，我不禁按住他的手，他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习以为常的用我所想象的温柔目光看着我，缓缓摩挲我的脸庞，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周围褪去的茧子变成的柔软的新皮肤。
我又一次迷茫了，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在报复完那些混蛋们之后，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年，直到我被推荐来到高等育成，打算从头来过再试一次。
而这一次，我被迫面对了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现实，可是又会有谁能拯救我呢？
最终留存在这里的栉田桔梗，只是一个想要救命稻草的落水之人罢了。
我手边能够抓住的，可能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我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本意可能并不是在拯救我，但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正在做的。
如果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去倾吐自己的秘密，把自己彷徨的灵魂交出去，就真的会得到回应吗？
我依旧是软弱的人，害怕做出选择后会重蹈覆辙，可我又不清楚今后的我又该怎么做。我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去当那个万人迷呢？
还是说迟早有一天我发现所有虚假的关系都会被撕裂，只把我自己丢在原地的结局。
“就从故事的一开始说起吧，最开始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知道。”
“最开始的我……”
我还是没能做出选择，只是绫小路替我选了，我被裹挟着回忆起那个孩童时期的我，自言自语的一瞬间，我发现其实那些回忆并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倾诉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而我从来没有真正倾诉过，或者说，没有遇到倾诉的对象。
“我小的时候还挺优秀的，大人们都非常喜欢我，说我聪明可爱，我很享受那种感觉。”
“可是后来，不管是国小还是国中，各个方面都出现了比我更加厉害的人物，那是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人，我也不再是人们谈论的中心。”
“我开始拼命寻找能够获得认同的东西，直到我发现，周围人的心思都非常得好懂，只要顺着他们说话，就会得到赞同，然后我一发不可收拾，靠着迎合别人成为所有圈子的中心。”
“一个又一个藏在心里的不齿小秘密被我知晓，看着各种各样人的真实自我让我发现，原来大家都是些烂人。而我完全受不了其中的许多事情，可我又不得不保密。秘密只有在它是秘密的时候才有用。”
“我没处发泄，甚至有一段时间因此生了重病。最终我选择在社交软件上用小号匿名发帖，去掉那些秘密主人的名字来编造故事。我把那些恶心人的家伙全部在故事里写得死去活来，又让那些小打小闹造成巨大的后果。我的病情得到了缓解。”
“但是很不巧，因为故事的色彩太过强烈具有风格，我最终被认了出来。所有人都指责我是背叛者，不顾我们的友情。很自然地，我被孤立霸凌了，但是我不服，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配站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我于是把所有的秘密指名道姓地在班会上说了出来，当我才说了很少一部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彼此厮打在一起了，就像是下水管道里争夺食物残渣的臭虫令我作呕！”
“可笑！我根本就不想跟这种人做朋友！”
回忆越来越清晰，我发现我原来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只是在用我过得很悲惨，我受伤了，我失败了这种笼统的片面的标签去粉饰我所做的一切，我一直都在做错误的事情，不仅仅是对他人，而是对自己。
影片就连最后的工作人员名单也已经播放完毕，放映完最后一场电影的影厅逐渐昏暗起来，可我的心反而更加明亮。
“我，为什么要交我并不喜欢的朋友呢？”
“对啊，他们的认同根本没有意义？”
“我的父母老师在我曝光毁灭了班级之后也为我推荐了这所学校，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嫌弃我是吗？”
“是的，你所受的欺负，是来自一群十岁出头的孩子，当然你那是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过去的那些痛苦岁月，我早就已经还完是吗？”
“当然，你现在是新的自己，你肯定在来这所学校的时候说过类似的话吧。”
“那我如今忍受的那些丑恶的人和事呢？”
“没有人会一点没有那些黑暗的小心思。你能够接受的，就去接受，成为他们的朋友，用点心思去矫正他们。接受不了的就照实说明，慢慢疏远还是直接摊牌都随你的心意。不要被朋友束缚住，我想真正的朋友一定不是那样的。”
“那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的？”
属于真正栉田桔梗的思想回归了本体，表与里的我在此统一，无数的包袱从我的身上脱落，我的灵魂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
我怀着重生般的心情，低头抵在绫小路的胸前，双手环绕住他的身体，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我最忐忑的问题。
我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犹豫，但是不同于刚刚的沉默却笼罩了我。
许久，他才说出了自己都不太确信的话，可我却第一次完全毫不怀疑的相信了。
“我也不是很懂，或许就象我们这样，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却可以接受彼此隐藏起来的那一面，谈着只有朋友之间才会聊的话题，这样的人吧。”
“就不能用更加可信的说法吗？”
“不能，我不会对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说慌。”
“骗子。”
我在黑暗中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在感受到他双手无处安放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那边那两个人！影厅都关闭了在干什么？！”
“快跑！”
手电的光芒打在我们身上，我熟练地抓着一脸新奇的绫小路的手奔跑起来，他配合地两三步就逃离了保安的追捕。
逃到影院外面吹着夏日夜晚凉风的我大口喘气，我有多久没有做自己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今后的我只会遵从自己的内心，让那些混蛋们都见鬼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