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C班的讲台上,茶柱老师的冷汗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过,她强撑着掩饰自己的不安,只是相比于已经平安无事过去的课题三,现在的她宣读考试流程的话语也不再颤抖。
“针对课题四,第一次投票结果:赞成二十票,反对十九票。由于未能达成全场一致,进入第一次间隔时间。”
这是个看起来很令人不安的选择,但茶柱老师明显松了一口气,台下的同学们也没有多少反应,几个小组的负责人立刻站了起来。
“这个问题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我想也是。”
“谁要是真投了赞成我可不会放过他的。”
平田和启诚互相看了一眼,后面靠过来的须藤则是亮了亮自己的肱二头肌。
“可是按照规矩,这一次不就是你要投赞成吗?”
“这不是走了流程嘛。”
“我还以为你会想当然地直接去投反对呢。”
“哈哈——也不是没那么想过,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这样说吧。”
“可以啊,须藤,你的国语水平提高了不少啊。”
“那是,要不是这次没有开学测试,我高低评个学力B。”
“哈哈哈,吹牛!”
明明是两极分化严重的结果,几位统合班级意见的小组负责人却还有说有笑,班上的同学们也不甚在意,因为这同样是早有预案的事件。
“大家能够有如此严明的纪律实在是非常厉害,但我还是想强调一下,我们这么做是十分有必要的。”
铃音明明刚才看着十分担心会有人擅自行动,结果现在却装作早有预料的样子开始讲话,这么说也许有点不合适,但这副领导的派头实在是非常传神。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毕竟这个课题我也没有开口的立场。
如果是别的班级或许还对OAA的新评分有所疑问,但至少在我们班,OAA的排名只要是正常的变动,第一的位置上是我一定是板上钉钉的。
按照结果的危害进行排队的话,就是考试失败>反对>赞成;当然在我这里就会反过来,甚至会出现赞成>考试失败>反对的结果。
所以说句非常自私却又在道德观念下十分正确的话,只要我不同意,这个课题就只能以反对的结果通过。
好在我们班不会有人做出这样无用且破坏团结的选择,刚才的投票结果只是事先商量好的。
我们按照学力排名将班上所有的同学给予了一到三十九的编号。在遇到不涉及班级点数及同学退学的课题下,第一次投票是自由选择的;而反之,不管是什么样的课题,都一律按照单数编号选择选项一,双数编号选择选项二。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太过随意的通过课题而导致的某种隐藏后果。
“总之下一次直接投给反对就可以了吧。”
“选项位置是随机的,可不要看错了。”
“不会不会,放心吧。”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把铃音苦口婆心的提醒听进去,不同于考试刚开始时候有序的讨论声,我们班度过了十分嘈杂的十分钟间隔时间。
当然结果不会出现什么变化,课题四的第二次投票,一年级C班以反对三十九票全场一致通过了。
“下面进行课题五……”
茶柱老师打开课题五的文件,一行相比于之前的课题都长得多的文字出现在屏幕上,人的眼睛接收信息的速度当然要快过耳朵,没等茶柱老师开口要念出那个课题,她的嘴唇却一下子张不开了。
只不过同样张不开嘴的不止是茶柱老师,不需要她念出来我们也看明白了那个课题的意思,沉默一下子笼罩了班级,只有教室后方坐着的监督员冰冷地开口。
“茶柱老师,请继续考试流程,超时过长我将考虑判定违规。”
茶柱老师看了一眼监督员,原本紧绷的神经好像突然断了弦,几次张口都没有发出声音。
“课题五:对于班级成员变化请选择:退学OAA综合评分倒数三位同学,班级立即获得五百点班级点数;或指定任意一名同学退出班级,并扣除班级点数一百点。选项一或选项二,请在六十秒内完成投票。”
茶柱老师一字一句地念完了课题内容,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最终有些踉跄地扶住讲台,这才保持住站立的姿势没有摔倒。
而随着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班级里的时间好像才开始正常流动起来,同学们互相之间不断地交换眼神,可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又低下头去。
并不终极的终极二选一,但我心里已经明白,这就是入学以来所有同学面对的难度最高的问题了。
时间不会因为人们的犹豫而停滞不前,为了避免因时间耗尽而被退学,大家最终都给出了第一次投票的答案。
“针对课题五,第一次投票结果:选项一为二十一票,选项二为十八票。由于未能达成全场一致,进入第一次间隔时间。”
也许是结果还算在预料之中,茶柱老师这一次的样子不算狼狈,她念完该念的台词后看向全班同学,而这一次,原本应该好好交流意见的小组却在聚集后没了声音。
因为这样的课题的确是让人连阐述自己的想法都变得困难。
支持选项一看似会一下子得到相当一大笔的班级点数,而且相比于选项二不管是失去同伴还是扣除班级点数的结果,怎么看都是选项一很合算一点。
如果你觉得这样很正常,那么就意味着你已经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伦理问题——一个人的价值应该如何衡量。
支持选项一就好比告诉大家,你觉得OAA倒数三名同学就只值五百点班级点数,平均每个人不到二百点。
可在之前的课题三那里,学校就已经潜移默化地设下了陷阱,那个陷阱就是一个人是否值一百点班级点数。
值不值已经不再是问题所在,而一旦让人把其他人放到天平上去跟某种货币作比较,这个想法就足够让所有人在万般无奈下得出不同的答案了。
一个永远不能让所有人满意的答案,又有谁能随便说的出口,还要让别人按照你的想法去投票呢?
两个选项都是在一般观念中相当过分的,表明自己支持任何一个都会让人顾忌自己的动机——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真实且有点丑陋的想法,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选择闭口不言——不说话就不会犯错,产生这样错误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这一步不迈出去的话,一切都不会开始,只会更加快速地滑向毁灭的深渊。
铃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可同样的,即便是抛开给出答案的后果不谈,单纯是能够做出选择本身就是非常困难的,铃音自己都没有做出选择,身为领导者又怎么可以要求别人先牺牲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呢。
作为领导者的一方陷入了纠结;作为不是OAA倒数三名的可能退学者一方也开始权衡利弊;打算随波逐流的人沉默不语;而作为可能的退学者,OAA评分较低的那部分人又被内心的恐惧和愧疚感折磨。
第一次间隔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最应该进行的讨论却始终没能开始。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铃音甚至都有些焦急地掐着发梢,我叹了口气,伸手理顺她的秀发,最终抓住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
“大家能听我先说两句吗?”
我一站起来,全场除了高圆寺之外立刻就把目光看向了我——那是期盼的目光,同时也是迷茫的目光。
我的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我在这里坚定的主张某一个选项,用这不到两分钟的剩余间隔时间巧妙地煽动,是不是就可以直接结束考试了呢?
只要我用我人生这十几年来一直屡试不爽的逻辑去思考,去得出那个答案,这个班级就可以顺利地继续走下去。
“大家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或者愧疚,畅所欲言就好——我原本是打算这么说的。”
我一个个扫过同学们的面孔,看到的是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情,但无一例外大家都在紧张着,紧张到失去了思考。
我笑了笑,也许很多事情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可是我也清楚,如果不表明自己的主张就这么要求大家发言,之后再机灵地见风使舵,这样肯定也是不行的。所以我现在也只想说一件事,这也是我刚刚才发现的问题。”
“不要着急于没人说话,而要看重于说的是什么。我们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去讨论这个课题,只要不超时,哪怕在最后得出答案也没问题。重要的是,我希望大家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愧于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管这个想法有多少的私念还是牺牲的意志,请想清楚了再说。”
“我同意清隆的看法。”。
铃音也站了起来,比起我只是讲个大概,她还补充了让考试能够正常进行下去的办法。
“作为领导者,没能身先士卒地提出解决办法是我的失职。但是我还是希望为这个班级得出正确的结果。为了不让随机且匿名的投票影响大家本身的看法,我提议在接下来的投票里,只要我们没能达成共识,就一律按照既定的编号方针投票。”
“请停止发言回到座位上,课题五的第二次投票开始,请在六十秒内完成投票。”
茶柱老师掐准时间一丝不苟地进行了考试流程,铃音表情不变地坐下,同学们也没办法立刻回应。
只是结果证明,我们最后的想法并不是没有传递给大家。
“针对课题五,第二次投票:选项一为二十一票,选项二为十八票。由于未能达成全场一致,进入第二次间隔时间。”
沉默继续笼罩着班级,可是思考却不再被限制了。
我终于开始有了预感,一年级C班踏上了通往未知终点的正路。